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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8:18:37

精选章节

深夜的急诊通道,灯光白得刺骨,像手术刀刮过眼珠。空气里那股味儿,浓得化不开——消毒水冰冷锐利的气味,死死压着底下暗涌的血腥气、呕吐物的酸腐气,还有无数种不知名药水混合成的、令人作呕的甜腻。每一次吸气,都像有细小的冰渣子顺着鼻腔一路扎进肺里,冻得人浑身发僵。

担架床的轮子碾过水磨石地面,发出尖锐、持续、毫无怜悯的噪音,吱嘎——吱嘎——,每一声都像生锈的铁片在刮擦我紧绷的神经。我妈就躺在那张冰冷的、窄小的金属担架床上,身上胡乱盖着一条薄薄的、洗得发硬的蓝色无菌单子。她蜷缩着,脸朝着惨白的天花板,眼睛半睁着,浑浊的眼珠里什么也映不出来,只有一片空洞的死灰。嘴唇是吓人的青紫色,微微张着,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出一种破风箱似的、带着痰音的嘶嘶声。那声音微弱,却像针一样扎着我的耳膜。

两个穿着深绿色急救服的护工推着床,脚步飞快,像两片被风吹动的树叶,沉默而迅疾地掠过走廊两侧模糊的灯影。我跌跌撞撞地跟在旁边,两条腿沉得像灌满了医院消毒池里那种粘稠的铅水。每一次迈步,鞋底似乎都粘在了光滑冰冷的地板上,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拔起来。

“妈…” 我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,声音嘶哑得厉害,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,“妈,你撑着点…马上就到了…”

她毫无反应。那张在刺眼灯光下蜡黄枯槁的脸,像一张被揉皱又丢弃的纸。只有那微弱而艰难的嘶嘶声,证明这躯壳里还有一丝活气。恐惧像冰冷的藤蔓,顺着我的脊椎疯狂往上爬,死死勒紧了我的心脏。我徒劳地伸出手,想去碰碰她搭在蓝色单子外那只枯瘦的手,指尖却在即将触到的瞬间猛地缩了回来。那只手,松弛地垂着,皮肤灰暗,指甲缝里,赫然嵌着一道道深黑色的污垢——是烟灰,昨夜麻将馆里廉价香烟燃烧后的灰烬,顽固地留在那里,像一道不祥的烙印。

“让开!快让开!” 前面推车的护工突然低吼了一声,声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焦躁。

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,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瓷砖上,寒气瞬间透骨。担架床猛地一拐,冲进了一扇敞开的厚重玻璃门。门上三个猩红的大字,像三块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进我的眼底:**I-C-U**。

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。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冲上头顶。这地方…这地方我太熟悉了。我妈王春梅,在这扇门后面,在这片隔绝生死的禁区里,弯着腰,弓着背,用粗糙的手握着拖把、攥着抹布,一遍又一遍,像擦拭一件永远无法真正洁净的祭坛,整整擦了十年!十年!那些消毒水浸泡得发白脱皮的手指,那些被沉重污物桶压得变了形的肩膀,那些在深夜空寂走廊里疲惫佝偻的身影…十年浸透的辛酸和卑微,此刻全都化成一股浓烈的血腥气,直冲我的喉咙口。

门在我眼前无声地滑开,又在我身后沉重地合拢。轻微的“咔哒”一声,像一把巨大的锁,把我和我妈,连同外面那个模糊的世界,彻底隔绝开来。

里面的空气更冷,更静。白得炫目的灯光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,沉沉地压下来。只有各种精密仪器发出的声音:单调持续的“嘀…嘀…嘀…”是心脏监护;有节奏的“嘶…呼…嘶…呼…”是呼吸机;偶尔夹杂着液体滴落的轻微“嗒…嗒…”声,像时间冷酷的秒针,一下下敲在濒死的心上。几个穿着浅蓝色无菌衣、戴着口罩帽子的医护人员,如同深海中的幽灵,无声而迅疾地围绕着那张被各种管线缠绕的中央病床移动。他们的动作精准、利落,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冷漠效率。

我妈被小心翼翼地抬上那张狭窄的病床,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物品。更多的管线立刻缠绕上去:透明的氧气管插进她青紫的鼻孔;粗大的输液针扎进她枯瘦的手背;冰凉的电极片贴在她瘦骨嶙峋的胸口…瞬间,她就被这冰冷的机器丛林彻底吞噬了。那台心电监护仪的屏幕,就在床头正上方,幽绿的光映着床边医护人员漠然的脸。屏幕上,一条纤细、颤抖的绿色线条,微弱而固执地起伏着,勾勒出她生命残存的最后轨迹。那线条跳动得如此艰难,每一次微小的起伏都牵动着我的呼吸,仿佛下一秒,它就会彻底拉直,化为一片死寂。

我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几步远的地方,脚下那片被无数鞋底磨得光亮的地板,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铁板。我认得这地方。右边靠墙第二块地砖,边缘有一道细小的裂缝,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去年夏天,我妈刚拖完这层楼,腰疼得直不起来,扶着墙喘气时,还指着那条缝跟我抱怨过:“小伟啊,你看这砖,怎么擦都像有灰似的,就跟人的命似的,有些脏东西,沾上了就抠不干净了…” 她的声音,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认命的麻木,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在我耳边回响起来,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着心。

一个同样穿着浅蓝色无菌衣的医生走了过来,他个子不高,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细长,眼神锐利而疲惫,眼角刻着深深的纹路。他手上捏着一张对折的纸,纸的边缘很硬,像一块薄薄的刀片。他径直走到我面前,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,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,然后移开,落在我妈身上,又迅速回到那张纸上。

“李伟?” 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,闷闷的,没什么情绪。

我喉咙发紧,只能用力点了点头。

“王春梅家属?” 他又确认了一遍。

我又点头,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滚烫的棉花,一个字也挤不出来。

他把那张纸递到我面前。纸是冰冷的。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黑色铅字,最顶上几个加粗的黑体字,像淬了毒的钢针,狠狠扎进我的眼睛:**病危通知书**。

“急性大面积脑溢血。”医生的声音平板无波,像在念一份产品说明书,“出血量非常大,位置凶险,脑干严重受压。送来太晚了,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窗。现在深度昏迷,自主呼吸微弱,靠机器维持。情况非常不乐观,随时可能…出现最坏的结果。”

他顿了顿,那双细长的眼睛再次看向我,这一次,里面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属于人类的波动,但转瞬即逝,只剩下冰一样的冷静:“家属要有心理准备。我们会尽力维持生命体征,但…奇迹的可能性,微乎其微。你在这里签个字吧。”

他递过来一支笔,塑料笔杆冰凉坚硬。

我僵硬地伸出手,指尖抖得厉害,几乎握不住那支轻飘飘的笔。笔尖悬在“家属签字”那一栏上方的空白处,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。那些黑色的铅字在我眼前疯狂地旋转、放大、扭曲,每一个字都变成狰狞的鬼脸,狞笑着扑向我。

“砰!——啪!”

一声脆响猛地在我脑子里炸开!不是来自这死寂的病房,是来自记忆深处某个烟雾缭绕、人声鼎沸的角落。那是麻将牌被狠狠拍在油腻桌面上的声音。紧接着,是我妈那带着浓重乡音、因为兴奋而拔高的尖利嗓门:

“杠上开花!清一色!哈哈!给钱给钱!”

眼前监护仪上那微弱跳动的绿色线条,瞬间扭曲变形,幻化成了一张张翻飞碰撞的麻将牌。那刺鼻的消毒水味里,仿佛也硬生生挤进了一股劣质烟草的呛人气息,混杂着汗臭、茶垢和廉价点心的油腻甜味——那是“好运来”麻将馆里永恒不变的浑浊空气。我妈坐在那里,背对着我,枯瘦的手指在绿绒布桌面上飞快地划拉着牌,浑浊的眼睛在劣质日光灯下闪烁着一种病态的、近乎贪婪的光亮。她咧着嘴笑,露出被劣质香烟熏黄的牙齿,全然不顾那佝偻的腰背在椅子里不自觉地扭动,试图缓解白天地砖上跪着擦洗留下的钻心酸痛。

“医院那地方,一天到晚,晦气太重!” 她一边码牌,一边对着牌友大声嚷嚷,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人的脸上,“不赢两把冲冲喜,晚上觉都睡不着!心慌!”

牌友们的哄笑声、洗牌声、烟头按灭在塑料烟灰缸里的滋滋声…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,瞬间吞没了ICU里仪器的滴答声。我看着病床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,又看看记忆中那张在烟雾和贪婪中扭曲变形的脸,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般的痛苦像海啸一样将我淹没。就是这种可笑的、自欺欺人的“冲喜”,让她白天用命换来的那点微薄薪水,一夜之间又流回那无底的牌桌。就是这种疯狂的“解乏”,把她熬得油尽灯枯!

一股滚烫的液体猛地冲上眼眶,视野瞬间模糊。我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。握着笔的手抖得更厉害了,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,晕染开一小片绝望的黑色。

“签…签哪里?” 我的声音破碎不堪,像破旧风箱拉出的最后一丝喘息。

医生指了指那墨点旁边的空白处。

我用尽全身力气,控制着痉挛的手指,歪歪扭扭地在那个冰冷的位置签下了我的名字——李伟。每一笔都像在刀尖上刻划,留下的是淋漓的血痕。

笔刚落下,一阵剧烈的、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从病床上爆发出来!我妈的身体在那些管线的束缚下痛苦地弓起,像一只被丢进沸水里的虾。青紫的脸瞬间憋成了可怕的猪肝色,喉咙里发出恐怖的“嗬嗬”声。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原本就微弱颤抖的绿线,猛地变成了疯狂抖动的锯齿!

“快!吸痰!” 细长眼睛的医生厉声喝道,一个箭步冲了上去。

两个护士训练有素地配合着。一个迅速调整呼吸机的参数,另一个拿起一根长长的、前端带着小孔的透明软管,动作麻利地插入我妈的口腔深处。

“呜…呃…” 更加痛苦的闷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,身体剧烈地抽搐着。那根管子在她气管里搅动,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声响。

我眼睁睁看着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几乎要呕吐出来。那根管子,那根插入喉咙深处的管子,让我想起了什么?是了,是医院公共卫生间里,那种最肮脏、最令人作呕的堵塞!我妈,我的保洁员妈妈,曾经无数次戴着薄薄的橡胶手套,皱着眉,屏着呼吸,用类似的工具去捅开那些被污物堵塞的马桶!那些秽物的恶臭,那些难以言状的粘腻触感…而现在,她自己,正躺在ICU这张象征“洁净”与“抢救”的床上,承受着类似的、甚至更甚的“清理”!命运用最残酷的方式,完成了这个令人作呕的闭环!

“嘀嘀嘀嘀嘀——!”

心电监护仪突然爆发出尖锐刺耳、连绵不绝的警报!屏幕上那条疯狂的锯齿线,骤然向下俯冲,几乎要贴到屏幕的底端!那代表心率的数字,从微弱的六十多,断崖式地暴跌!

“室颤!准备除颤!200焦耳!快!” 医生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金属般的冷硬。

“充电完毕!”

“所有人离开病床!Clear!”

“砰——!”

一声沉闷而巨大的震响!我妈瘦小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电流猛地从床垫上吸起,又重重地砸落回去!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,徒劳地弹跳了一下。

屏幕上的线条剧烈地跳动了一下,向上挣扎着蹿起一点,但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向下滑落,再次拉响了那要命的警报!

“360焦耳!再来!Clear!”

“砰——!”

又是一次更猛烈的电击!她的身体弹跳得更高,落下时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。病床周围的仪器被震得嗡嗡作响。

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指甲深深掐进脸颊的肉里,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糊了一脸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每一次“砰”声,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,要把我的灵魂也一同震碎!

“不行!肾上腺素1mg静推!准备气管插管!快!” 医生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眼神锐利得可怕。

护士飞快地操作着注射器,药液被推入输液管。另一个护士拿起喉镜,冰冷的金属器械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。

就在那冰冷的金属喉镜即将伸入口腔的瞬间,病床上,我妈那双一直空洞半睁着的眼睛,猛地睁开了!睁得极大,眼珠浑浊得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翳,却直勾勾地、死死地盯住了天花板!那眼神空洞得可怕,没有痛苦,没有恐惧,甚至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,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。

“妈!” 我再也控制不住,嘶哑地哭喊出声,扑到床边,隔着冰冷的床栏,紧紧抓住了她那只没有输液的手!那只指甲缝里嵌着烟灰的手,冰凉、枯槁,像一截失去水分的树枝。

“妈!你看看我!我是小伟啊!妈!你别走!你别走啊妈!求你了…” 我的声音完全崩溃,语无伦次,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她冰凉的手背上。

她的手,在我手中微弱地动了一下。

紧接着,那只枯瘦得只剩下骨头和一层皮的手,突然爆发出一种与其状态完全不相称的力量!像生锈的铁钳猛地收紧,死死地、死死地反扣住了我的手腕!力量之大,掐得我骨头生疼!

“呃…”

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、沙哑的、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。然后,那空洞的眼睛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,浑浊的视线似乎终于找到了焦点,落在了我涕泪横流的脸上。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,干裂的唇皮

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背靠着同样冰冷的衣柜门板,我感觉自己正一点点沉入无底的冰窟。那本摊开的存折,像一块巨大的、冰冷的墓碑,压在我的视线里。那些散落的、散发着廉价烟味的记账纸,每一张都像一片沾血的刀片,刮擦着我仅存的神经。

“输500(小伟要戒指)”

“赢50(买止疼片-15)”

最后这行字,像淬了剧毒的针,反复扎着我的眼球。止疼片…十五块…仅仅十五块!这就是她昨夜“赢”来的全部“战利品”,用来换取片刻的喘息,去对抗那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发出的、撕心裂肺的警报!

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。这间她住了十几年的小屋,此刻像一个巨大的、沉默的证人。墙上挂着一张褪色的合影,是我考上大学那年拍的。照片里,她穿着唯一一件像样的碎花衬衫,笑得局促而用力,眼角的皱纹堆叠着,像干涸土地上深刻的沟壑。她的手紧紧搂着我的肩膀,指甲缝是干净的——那是她特意为了拍照,用刷子蘸着肥皂水,狠狠刷洗了许久的结果。那时的她,眼里还有光,一种浑浊却真切的、望子成龙的光。如今,那光熄灭了,只剩下病床上空洞的死灰。

视线落在墙角一张小小的、掉漆的旧书桌上。上面放着一个铁皮饼干盒,盖子已经变形。我认得这个盒子。小时候,里面偶尔会藏几块难得的水果硬糖,或者过年时攒下的几颗舍不得吃的花生。现在呢?

我挣扎着,手脚并用地爬过去,指甲抠着冰冷的地面。掀开那锈迹斑斑的盖子。

没有糖果,没有花生。

里面塞满了各种药盒、药瓶。大多是空的,或者只剩下几粒。布洛芬缓释胶囊——缓解关节痛、头痛。双氯芬酸钠肠溶片——强效止痛,胃不好的人慎用。复方丹参滴丸——据说能活血化瘀,便宜。还有几板白色的药片,没有包装,用皮筋捆着,药片上刻着模糊的英文字母。我认得,那是医院药房偶尔会处理给内部员工的、临近过期的止痛药,效果猛烈,副作用也大。她一定是疼极了,才会吃这个。

盒子最底下,压着一个薄薄的、磨损严重的褐色塑料皮本子。不是存折,也不是记账本。

我把它抽出来,塑料皮冰冷黏腻。翻开,里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,有些地方被汗水或药渍洇得模糊。不是账目,是…病历摘要?或者说,是她对自己身体的、一份触目惊心的“自白书”。

> 10月3日:腰疼得厉害,像针扎,拖地时差点跪下去。找王医生看了下,说是腰椎间盘突出,压迫神经了。让多休息,别累着。开了点膏药和止痛药。休息?哪敢啊,请假一天扣五十呢!膏药贴了,火辣辣的,好像管点用。药吃了,能撑半天。

> 11月15日:头晕,眼前发黑。早上扫厕所时差点一头栽进便池里。扶着墙歇了好一会儿。下午量血压,高压180!张护士偷偷跟我说,太高了,很危险,让我赶紧去看。可挂号费加检查费得好几百…算了,忍忍吧,晚上睡一觉就好了。可能是昨天打牌熬太晚了。

> 12月28日:胸口闷,喘不上气,像压着块大石头。心慌得厉害,手抖。牌都拿不稳了。老刘头笑我手气差得帕金森了。妈的!硬撑着打完,输了二百。回来路上,在楼梯口坐了半小时才缓过劲。抽屉里还有半瓶速效救心丸,含了几粒。下次得记得买新的…(后面被划掉了)

> 1月10日:左手小指和无名指发麻,没知觉。拖把都抓不牢。王医生说是颈椎病也可能压迫神经,还有可能是…脑血管问题?让做CT。CT太贵了!做了又能怎样?真有大问题,治得起吗?小伟还要买房…算了,买点活血的药擦擦吧。多揉揉。

> **3月1日:头晕得厉害,看东西重影。今天擦ICU外面的玻璃,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。被护士长骂了一顿,说毛手毛脚。妈的,站着说话不腰疼!下午眼前一黑,扶着墙好久。不行,这样下去真不行了…得跟小伟说说?算了,他工作也烦,别给他添堵。晚上去赢点钱,买点好的补补?**

> **4月11日(昨天):腰快断了。下午跪着擦手术室门口那块地砖,老腰跟要裂开一样。好不容易熬到下班,小伟打电话要五百块买戒指…唉,这孩子。赶紧去银行给他转。转完心里空落落的。晚上去‘好运来’吧,看能不能把窟窿填上点。头还是晕,带了止疼片去。**

> **4月12日(今天凌晨):……手气真背!输光了!头炸了一样疼,心慌得要跳出来…吃了两片止疼片,不管用…胸口…闷…喘…上不…来气…**

最后几行字迹极其潦草、颤抖,几乎无法辨认,断断续续,写到“喘…上不…来气…”就戛然而止,留下一个长长的、绝望的墨点。

我的手剧烈地抖着,塑料病历本几乎拿捏不住。每一个歪扭的字,都像一把钝刀,在我心上来回割锯。她记录着自己的痛苦,如此详细,又如此麻木!她把每一次身体的警报,都轻描淡写地归结于“累”、“熬夜”、“没睡好”,然后用更便宜的止痛药、更危险的熬夜去强行压制!她把看病的钱,省下来,存进那个冰冷的存折,或者,丢进那个无底的牌桌!她把所有的恐惧和绝望,都写在这本廉价的塑料皮本子里,却从未真正向任何人,包括我——她唯一的儿子——呼救!

“得跟小伟说说?算了,他工作也烦,别给他添堵。”

这句话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我的心上!我工作烦?是,我抱怨过加班多,抱怨过领导难伺候,抱怨过房价高,抱怨过女朋友小娟要的戒指贵…我像个怨天尤人的巨婴,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她的血汗钱,却从未真正关心过她日渐佝偻的背,越来越差的脸色,和那些欲言又止的疲惫叹息!我甚至…甚至在她给我转完那五百块后,还因为小娟嫌戒指款式不够新潮而跟她闹了点小别扭!我他妈在干什么?!

巨大的羞愧和悔恨如同海啸,瞬间将我彻底淹没。我攥着那本冰冷的病历本,指甲深深掐进劣质的塑料封面里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。
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而粗鲁的敲门声猛地响起!“砰砰砰!砰砰砰!” 声音在死寂的凌晨格外刺耳,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急躁和不耐烦。

我像受惊的野兽,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薄薄的、漆皮剥落的房门。

“谁?!” 我的声音嘶哑干裂,像砂纸摩擦。

“我!老刘头!” 门外传来一个粗嘎、带着浓重痰音的老男人嗓门,正是我妈记账本里常出现的那个“老刘头”。

我的心猛地一沉,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。我挣扎着爬起来,双腿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,踉跄着走到门边,猛地拉开了门。

门外站着一个干瘦的老头,穿着一件油腻的旧夹克,头发稀疏花白,满脸深刻的褶子里嵌着洗不掉的烟油色。他叼着一根快燃尽的烟屁股,眯缝着浑浊发黄的眼睛,上下打量着我,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种市侩的精明。

“哟,小伟啊?在家呢。” 老刘头吐掉烟屁股,用脚尖碾了碾,一股劣质烟草的臭味扑面而来,“你妈呢?昨晚说好今天早上还我钱的,怎么没见人影?电话也打不通。”

“钱?什么钱?” 我皱紧眉头,声音冰冷。

“嘿,装什么糊涂?” 老刘头不耐烦地撇撇嘴,伸出两根枯树枝似的手指比划着,“二百块!连本带利二百五!昨晚在牌桌上借她的,说好今天早上还!白纸黑字写着呢!” 他说着,从夹克内兜里掏出一张同样印着“恭喜发财”的廉价便签纸,抖了抖,上面果然歪歪扭扭写着“王春梅借刘建国200元,次日还250元”,下面是我妈那熟悉的、歪歪扭扭的签名。

一股邪火“腾”地冲上我的脑门!我妈躺在冰冷的ICU里,生命垂危,这老东西竟然追债追到家里来了!还他妈是高利贷!

“我妈在医院!病危!”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,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悲痛而扭曲变形。

老刘头愣了一下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,但随即被一种更浓重的怀疑和不耐烦取代:“医院?病危?少来这套!昨晚上还好好的,输了钱还精神着呢!是不是想赖账?我告诉你小子,亲兄弟明算账!你妈签了字的!二百五,少一个子儿都不行!”

他往前逼近一步,那股混合着烟臭和老人味的浑浊气息几乎喷到我脸上。他那贪婪、冷漠、毫不掩饰的嘴脸,像一面扭曲的镜子,瞬间映照出“好运来”麻将馆里那个烟雾缭绕、吞噬生命的魔窟!我妈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,在这样的“牌友”包围下,一次次押上自己的健康、尊严,乃至生命!

“滚!” 我再也控制不住,积压了一夜的痛苦、悔恨、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!我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门框上,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。“你给我滚出去!我妈要是…要是…我跟你没完!” 我的眼睛赤红,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。

老刘头被我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但市井混混的蛮横立刻占了上风。他三角眼一瞪,叉着腰,唾沫星子横飞:“嘿!你小子横什么横?!欠债还钱天经地义!你妈死了也得还!不然我上你们单位闹去!让大伙儿评评理!”

“单位?” 我凄厉地笑了起来,笑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,带着无尽的悲凉和疯狂,“对!单位!市第一人民医院!她现在就在那儿的ICU躺着!病危通知书都下来了!你去闹啊!你现在就去!去ICU门口闹!去问问那些医生护士,问问她扫了十年地的地方,问问他们认不认识这个叫王春梅的保洁员!去啊!!” 我指着楼下,声嘶力竭。

老刘头彻底懵了。他看着状若疯魔的我,又看看我赤红的眼睛和砸在门框上渗出血丝的手,脸上那点强装的蛮横瞬间垮塌,只剩下惊疑不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悻悻地收回了那张借条,嘟囔了一句:“妈的…真晦气…算老子倒霉…”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,转身骂骂咧咧地快步下楼了,脚步声在空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仓皇。

“砰!” 我重重地摔上门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。和老刘头的对峙像一场短暂而激烈的噩梦,抽干了我最后一丝力气,也把现实的冰冷和残酷,更加赤裸裸地摊开在我面前。

我妈的世界,除了医院消毒水浸泡的卑微劳碌,就是麻将馆烟雾缭绕的虚幻搏杀。她的“朋友”,是牌桌上互相算计的赌徒;她的“依靠”,是那个锁在衣柜深处、永远填不满的存折;她的“解药”,是药盒里那些治标不治本的止痛片;而她用命换来的“价值”,在别人眼里,甚至抵不上二百五十块的高利贷!

我缓缓滑坐到地上,目光再次落回那本摊开的存折和散落的记账纸、病历本上。病房里那句嘶哑的“听牌了”又在耳边回响,与老刘头那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”的粗嘎嗓音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交响。

突然,我的手机在死寂中疯狂震动起来。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:“医院”。

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!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,手指抖得几乎按不下接听键。

“喂…”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“李伟先生吗?我是ICU的张医生。” 电话那头传来细长眼睛医生那熟悉、此刻却显得异常遥远和疲惫的声音,“很抱歉…你母亲王春梅女士,于凌晨5点47分,经全力抢救无效…宣布临床死亡。请节哀。”

后面的话,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。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,“啪”地一声摔在地上,屏幕碎裂,如同我此刻彻底粉碎的世界。
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、碎裂。

我呆呆地坐着,没有哭,没有喊,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。视线空洞地落在前方,落在墙角那个小小的、掉漆的铁皮饼干盒上。盒盖刚才被我掀开,还歪斜地敞着。

就在那堆散乱的药盒药瓶旁边,在盒子的最角落,我看到了一个东西。

一个用红色绒布小心包裹着的小小物件。那红色很旧,有些褪色。

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麻木地爬过去,颤抖着伸出手,一层层揭开那柔软的绒布。

里面,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。

一枚小小的、款式极其简单、甚至有些过时的黄金戒指。戒圈很细,光泽黯淡,一看就不是新打的,更像是多年前的老样式。戒指下面,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。

我展开纸条。上面是我妈那歪歪扭扭、却写得极其认真的字迹:

> 小伟:

> 妈没啥本事,买不起大钻戒。这是你爸当年给我的,妈戴了半辈子。你拿去,给小娟。样子是老了点,但金子实在。跟她说…别嫌弃…是妈…一点心意…

> 妈知道你要买房,钱…妈再攒攒…总能…凑上一点的…

日期,是上个月底。

我死死攥着那枚小小的、带着她体温余温的旧戒指,指关节捏得发白,几乎要将这冰冷的金属嵌入掌心。

原来…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!她省吃俭用,甚至不惜去借高利贷、去熬通宵赌那渺茫的运气,就是为了…就是为了省下钱来给我凑首付!而我,我这个混蛋儿子,却为了一个所谓“活动便宜三百多”的新戒指,在她已经山穷水尽的时候,又硬生生从她骨头缝里榨走了五百块!

那五百块,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!成了推她走向昨夜那致命牌局的、来自亲生儿子的、最无情的手!

“啊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!!!!!”

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、混合着无尽悔恨、痛苦和绝望的嚎叫,终于冲破了我早已撕裂的喉咙,在这间冰冷、空荡、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小屋里,惨烈地爆发出来!

我蜷缩在地上,像一只被彻底碾碎的虫子,紧紧攥着那枚廉价的旧戒指和那张写着遗言般字句的纸条,身体剧烈地抽搐着。眼泪、鼻涕、口水混在一起,糊满了脸,滴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。

窗外,天色已经大亮。惨白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照进来,像舞台冰冷的追光灯,打在我蜷缩的身影上,也打在那本摊开的、冰冷的存折上。

存折的余额页,清晰地显示着一个数字:**¥1,382.50**。

这就是她“攒着给我买房”的全部积蓄。一个保洁员,用十年卑微的擦拭,用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堵伯夜晚,用止疼片压制着身体的哀鸣,最终用生命换来的…全部。

她穷尽一生,在生活的牌桌上,用健康和尊严做筹码,拼命想凑齐一手好牌——儿子的体面,生活的保障,身体的安宁。她以为自己在“听牌”,在等待那张翻盘的希望。可她不知道,那张最重要的牌——“活着”,早已被她自己,在日复一日的透支和所有人的漠视(包括我的)中,亲手打掉了。她等来的,只有一张冰冷的“病危通知书”,和心电监护仪上那最终拉直的、代表“死亡”的冰冷直线。

而那张她至死都以为能摸到的、翻盘的“九万”,早已化作了ICU地砖上那道永远无法擦净的、象征着她卑微命运的细小裂缝。

阳光刺眼,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。

我躺在冰冷的地上,攥着那枚小小的戒指,像一个溺毙在悔恨深渊里的囚徒。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、破碎的喘息,和那本深蓝色存折在阳光下反射出的、令人心碎的、冰冷的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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