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见到北昭,是在一个雨天。
大周的雨和南疆不同,没有预兆,说来就来。
前一刻还晴空万里,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,打得人生疼。
我提着裙摆在街上跑着。
身后小侍女阿瑶气喘吁吁地追着喊:"郡主!慢些!"
可我哪里慢得下来?
这是我来到大周京城的第三天,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繁文缛节,溜出驿馆想看看这异国的街市。
南疆从没有这样宽阔的街道,这样高大的楼阁,这样多的人。
雨越下越大,我的头发已经湿透了,贴在脸上痒痒的。
拐角处有座不起眼的小楼,门虚掩着,我顾不得许多,拉着阿瑶就钻了进去。
"郡主,这、这不太好吧?"
阿瑶紧张地拽着我的袖子。
我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,笑道:"怕什么,躲个雨而已。"
楼内光线昏暗,却出奇地安静。
空气中飘着一种奇特的气息,像是檀香,又夹杂着某种我说不上来的味道。
我好奇地往里走,阿瑶在后面小声劝阻,我却充耳不闻。
转过一道屏风,我猛地停住了脚步。
房间中央站着一个人。
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。
他背对着我,一袭白衣胜雪,长发如墨,正仰头望着屋顶——
那里竟开了一个圆形的天窗,雨丝从天窗飘落,却诡异地悬浮在他周身三尺之外,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。
我看呆了,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。
"谁?"
那声音冷得像冰,我吓得一哆嗦。
男人转过身来,面具下的眼睛如寒星般锐利。
我这才看清,他面前悬浮着几颗发光的石头,排成奇怪的形状,在天窗透下的微光中缓缓旋转。
"我、我只是躲雨……"
我结结巴巴地说,突然觉得口干舌燥。
他盯着我,目光如有实质,我几乎能感觉到那视线在我脸上逡巡。
阿瑶在后面拽我的衣角,但我像是被钉在了地上,动弹不得。
"南疆人?"
他微微偏头,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。
我点点头,突然注意到他的面具——
银色的,覆盖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巴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。
面具上刻着繁复的花纹,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。
不知哪来的勇气,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:"你的面具真好看。"
"别碰!"
他的喝止来得太迟,我的指尖已经触到了冰凉的面具。
那一瞬间,仿佛有电流从指尖窜入全身,我猛地缩回手,心跳如鼓。
房间里安静得可怕。
悬浮的雨滴突然失去了支撑,哗啦一声全落在地上。
那些发光的石头也噼里啪啦掉了一地,滚得到处都是。
"滚出去。"
他的声音很轻,却让我打了个寒战。
阿瑶拉着我就往外跑,我跌跌撞撞地跟着,却在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。
他还站在原地,一只手按在面具上,指节发白,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。
雨已经小了,我们跑回驿馆的路上,我的手指还在发麻,那种奇异的感觉挥之不去。
"郡主,您知道那是谁吗?"
回到房间,阿瑶一边帮我擦头发一边小声问。
我摇头,心跳还是不太正常。
"那是大周的国师大人,北昭。"
阿瑶的声音更低了,"传说他生来就戴着那面具,没人见过他的真容。"
"为什么?"
"据说...据说能摘下他面具的人,就是他的情劫。"
阿瑶神秘兮兮地说,"以前有不怕死的姑娘试过,第二天就被发现死在了自己房里,七窍流血,可吓人了!"
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:"胡说八道!"
但笑着笑着,我又想起了那双眼睛。
那么冷,却又那么深,像是藏着无数秘密。
那天晚上,我做了个梦。
梦里我摘下了那张银色面具,可还没等我看清他的脸,就被一阵刺眼的光芒惊醒。
窗外,一轮满月正挂在国师府的方向。
-
"什么?让我住国师府?"
我一口茶喷了出来,溅在御赐的锦缎上。
大周皇帝派来的礼官皱了皱眉,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:
"这是陛下的旨意。郡主初来大周,需学习上国礼仪。国师大人学识渊博,由他亲自教导最为妥当。"
我撇撇嘴。
什么学习礼仪,分明是监视。
南疆虽已归顺,但大周对这片新领土仍不放心,我这个质子郡主自然要严加看管。
"什么时候去?"
"今日未时。"
礼官躬身退下,"国师府的人会来接郡主。"
阿瑶帮我梳头时,手指都在发抖:"郡主,听说国师府阴森得很,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会疯——"
"胡说什么呢。"
我敲了下她的脑袋,"那位国师大人不过是戴了个面具,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。"
话虽这么说,当国师府的黑色马车停在驿馆门口时,我的心还是跳得厉害。
马车没有窗户,里面黑漆漆的,像口棺材。
国师府比我想象中还要大,却出乎意料地雅致。
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,只有青灰色的砖墙和错落有致的竹林。
领路的侍女一言不发,脚步轻得像猫。
"国师大人呢?"我忍不住问。
侍女头也不回:"大人观星去了,晚些时候会见郡主。"
我的住处是个独立的小院,题着"听雨轩"三字。
推开门,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——
是南疆特有的香茅草!
房间布置简洁,但每处细节都透着用心:
南疆风格的纱帐,矮几上摆着家乡的果脯,甚至还有一把我们那儿才有的五弦琴。
我鼻子突然有点酸。
离家万里,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故土的影子。
"这些......"我指着那些南疆物件。
侍女终于露出一丝笑意:"是国师大人吩咐准备的。他说郡主远道而来,怕您思乡。"
我愣住了。
那个冷冰冰的面具男,竟有这般细腻心思?
傍晚时分,我被引至一处临水的亭子。
北昭已经在那儿了,依旧戴着那副银色面具,正在煮茶。
夕阳给他的白衣镀了层金边,却融化不了他周身的寒意。
"坐。"他头也不抬。
我乖乖跪坐在对面,盯着他煮茶的手——
修长白皙,骨节分明,动作行云流水般优雅。
"从今日起,每日辰时学礼,午时习字,酉时读史。"
他推过一杯茶,"不得迟到,不得早退,不得——"
"你的面具不会硌得慌吗?"
我脱口而出。
茶水溅了出来。
北昭的手顿了顿:"不得无礼。"
"我是真的好奇。"
我凑近了些,"你睡觉也戴着吗?洗脸呢?要是长痱子怎么办?"
"华溪渡!"
他声音陡然提高。
"在呢。"
我笑眯眯地应道。
他深吸一口气,似乎在强忍怒气:"第一条规矩,不许问关于面具的事。"
"好吧。"
我撇撇嘴,突然灵机一动,"那你自己摘下来给我看看,我就不问了。"
茶杯在他手中裂成两半。
接下来的日子比我想象的难熬。
北昭是个严苛到变态的老师,一个行礼动作能让我重复上百遍,写错一个字就要抄整本书。
但奇怪的是,我竟不怎么讨厌这种生活。
每天清晨,他都会在听雨轩外等我,身影挺拔如竹。
我故意赖床,他就一直站着,直到我磨蹭够了才慢悠悠出来。
他从不发火,只是把训练时间顺延,害我一次次错过午膳。
"你是故意的!"
有一天我饿得前胸贴后背,终于忍不住控诉。
北昭背对着我整理书卷:"郡主何出此言?"
"你明知我最爱吃水晶饺,昨天厨房明明做了,就因为你延长课时,全被那些侍女分光了!"
我气鼓鼓地拽住他的袖子。
他身形一僵,猛地抽回袖子:"成何体统。"
我正要反驳,突然发现他耳尖红了。
咦?这位冷面国师居然会害羞?
第二天午膳时,桌上摆着满满一碟水晶饺,比平时的多了一倍。
我边吃边偷瞄北昭。
他照例戴着面具,只露出嘴唇和下巴。
我注意到他吃东西时很小心,几乎不张大嘴,像是刻意避免让我看到更多面容。
"国师大人。"
我咬着筷子,"你其实长得挺好看的吧?"
"食不言。"他冷冷道。
"我猜你鼻子一定很挺,眼睛嘛......"
我故意拖长声调,"虽然老是凶巴巴的,但形状很好看,睫毛也长。"
他的手抖了一下,筷子上的菜掉回了碗里。
"华溪渡。"
"在呢。"
"闭嘴。"
我咯咯笑起来。
逗弄这位严肃的国师成了我最大的乐趣。
一个月后的宫宴上,我第一次见识到了北昭在朝中的地位。
文武百官见了他无不躬身行礼,连皇帝都对他礼遇有加。
而我这个南疆郡主,则成了众人好奇又轻蔑的对象。
"这就是南疆来的丫头?"
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臣斜眼打量我,"听说南疆女子放荡得很,十三四岁就——"
"赵太尉。"
北昭的声音不大,却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,"慎言。"
那赵阔脸色变了变,竟真的闭了嘴。
我惊讶地看向北昭,他神色如常,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攥得发白。
回府的马车上,我忍不住问:"那个赵阔为什么针对我?"
北昭望着窗外:"赵太尉主战派,曾主张直接踏平南疆而非接受归顺。"
"哦......"
我恍然大悟,"所以他讨厌我,因为我是和平的象征?"
北昭转过头,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:"你很聪明。"
这是我第一次得到他的夸奖,心里突然像灌了蜜一样甜。
"北昭。"
我大着胆子直呼其名,"谢谢你今天帮我。"
他明显怔住了,半晌才道:"不必。你是我的学生,护你周全是我的责任。"
只是责任吗?
我莫名有些失落。
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,满脑子都是北昭站在我身前挡住赵阔视线的样子。
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,我鬼使神差地爬起来,溜出了听雨轩。
国师府夜间几乎没人走动,我凭着记忆摸到了北昭的寝居。
窗内还亮着灯,我蹑手蹑脚地凑近,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戴着面具睡觉。
刚扒上窗台,就听见里面"啪"的一声响。
我吓得一哆嗦,脚下一滑——
"啊!"
窗子猛地打开,一只手臂伸出来,稳稳接住了我。
北昭的脸出现在眼前,面具果然还戴着,但头发散了下来,在月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。
"你在干什么?"
他的声音里既有恼怒又有一丝无奈。
我干笑两声:"赏、赏月?"
他叹了口气,把我拎进屋里。
这是我第一次进他的寝居,出乎意料的简朴,除了一床一桌,就是满墙的书。
桌上摊着一本古籍,旁边是打翻的砚台——
想必就是刚才那声响的来源。
"我很好奇嘛。"
我破罐子破摔,"想看看国师大人睡觉是什么样子。"
北昭的耳尖又红了:"荒唐。"
"你看,我都来了,不如你摘下面具给我看看?"
我凑近他,"就一眼,我保证不说出去。"
"出去。"他指着门口。
"不嘛。"
我耍起赖来,"除非你答应明天带我去城里玩。关在府里一个月,我都闷坏了。"
北昭沉默了片刻,突然道:"若你能解开这个,我就答应你。"
他从书架上取下一个九连环递给我。
我接过看了看,咧嘴一笑:"这个啊,我六岁就会玩了。"
手指翻飞间,金属环叮当作响,不到半刻钟,我就把解开的九连环递还给他:"喏。"
北昭明显愣住了:"你......"
"明天记得带我出去玩!"
我蹦蹦跳跳地往外走,到门口又回头,"对了,你煮茶时水太沸了,下次等蟹眼泛起就好,不然茶汤会苦。"
他的眼睛微微睁大,在烛光下像两颗琥珀:"你怎么知道?"
"南疆人都懂茶。"
我眨眨眼,"晚安,北昭。"
关上门,我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,还有一句低语:"......真是孽缘。"
-
北昭食言了。
说好带我出去玩,第二天却派了个侍女来传话,说有紧急政务要处理。
我在听雨轩门口等到日上三竿,最后气得把九连环摔在了地上。
"骗子!"
我对着空气大喊,"堂堂国师,说话不算话!"
阿瑶吓得直捂我的嘴:"郡主慎言!这里可是国师府!"
我甩开她的手:"我偏要说!北昭是个大——"
话音未落,院门被推开,一个陌生侍女端着食盒走进来:
"国师大人命奴婢送来午膳,并传话说......"
她迟疑了一下,"说他不是骗子,只是确实有要事,改日再履约。"
我瞪着那食盒,盖子缝隙里飘出熟悉的香辣气息——
是南疆特色的火焰鱼!
这道菜在大周几乎找不到食材,他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?
接过食盒时,我注意到侍女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,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。
"你的手怎么了?"
我随口问道。
侍女慌忙拉下袖子遮住:"奴婢不小心打翻了茶盏,被碎片划的。"
等她退下后,阿瑶凑过来:"郡主,这伤看着不像茶盏划的。"
我点点头,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:"阿瑶,你知道国师大人的书房在哪儿吗?"
"听说在后院的藏书阁......郡主!您该不会是要——"
我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火焰鱼,辣得眼泪直流,却笑得灿烂:"正是!"
北昭不在府里,这可是探索的好机会。
国师府的藏书阁是座独立的二层小楼,掩映在一片竹林中。
出乎意料的是,门口竟无人把守。
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,一股墨香混合着陈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里面比我想象的还要壮观。
四壁都是高耸的书架,一直延伸到天花板,中央摆着几张宽大的案几,上面摊开着各种古籍和星图。
我随手拿起一本,是《星象历算集注》,密密麻麻的批注几乎盖满了页边,字迹工整有力,一看就是北昭的手笔。
"原来国师大人也会熬夜读书啊。"
二楼更加私密,显然是北昭的个人空间。
这里的书籍分类很奇怪——
左边是大周典籍,右边却是......
南疆文献?
我惊讶地翻看着那些书卷:
《南疆风物志》《南疆药草考》《南疆巫蛊秘闻》......
甚至还有几本用南疆文字写成的诗集。
这些书明显经常被翻阅,边角都有些磨损了。
"他研究南疆做什么?"我喃喃自语。
最里层的书架上了锁,但这难不倒我——
阿瑶的爹是南疆最好的锁匠,我小时候跟她学过几手。
从发间取下一根簪子,三两下就把锁撬开了。
里面只有一本薄薄的册子,封皮已经泛黄,上面用古老的南疆文写着《天诛录》。
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。
这书名我从未听过,但莫名感到熟悉。
翻开第一页,里面的文字更加古老,我只能勉强认出几个词:"封印"、"血脉"、"觉醒"......
"你在干什么?"
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我吓得手一抖,书掉在了地上。
转身看见北昭站在楼梯口,面具下的眼睛冷得像冰。
他手里拿着一个锦盒,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。
"我、我只是......"
北昭大步走过来,一把拾起那本书:"谁允许你进藏书阁的?谁允许你动我的私藏?"
他的声音不大,却让我浑身发冷。
"对不起。"
我低下头,"我只是好奇......"
"好奇?"
他冷笑一声,"郡主以为这是南疆的市集吗?可以随意翻看别人的东西?"
我鼻子一酸,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:"我都道歉了,你还想怎样!大不了我也给你看我的东西!"
北昭明显没料到我会哭,僵在了原地。
我趁机夺过那本书,指着其中一页:"你看不懂对吧?这是古南疆文,现在几乎没人认识了。这一页说的是'月圆之夜,血脉之力最盛'......"
北昭的眼神变了:"你......能读懂?"
"只能读懂一部分。"
我抹了把眼泪,"这是我祖母那个时代的文字,小时候她教过我一点。"
北昭沉默了很久,突然转身下楼:"跟我来。"
一楼案几前,他小心地摊开那本书:"告诉我,这一段说什么?"
我凑过去看,差点笑出来——
他指的正是一段关于南疆人如何用香茅草驱蚊的描述,毫无价值。
但我决定戏弄他一下。
"嗯......"
我装模作样地皱眉,"这里说,南疆有种古老的诅咒,如果一个人说谎,就会变成青蛙。"
北昭猛地抬头:"什么?"
"除非......"
我强忍笑意,"除非他在月圆之夜摘下面具,对着月亮唱一首南疆童谣。"
北昭盯着我看了半晌,突然伸手弹了下我的额头:"顽劣。"
我愣住了。
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。
"这段到底说什么?"他无奈地问。
"说香茅草可以驱蚊。"
我老实交代,"你被骗了,国师大人。"
出乎意料,北昭竟然轻笑了一声。
那笑声很轻,转瞬即逝,却像春风拂过冰面,让我心头一颤。
"为什么收集这么多南疆的书?"我忍不住问。
北昭整理书页的手指顿了顿:"知己知彼。"
"那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?"
我拍拍胸脯,"我可是地道的南疆人!"
他抬眼看我:"你会如实相告?"
"当然!"
我眨眨眼,"只要你答应教我观星。"
北昭似乎想拒绝,但看了看手中的古籍,又看了看我期待的眼神,最终叹了口气:"......成交。"
就这样,我们达成了奇怪的协议:
他教我观星,我教他南疆文字和民俗。
那天之后,北昭变得不一样了。
虽然还是冷着脸,但不再对我处处限制。
他甚至专门辟出一张案几给我用,上面总是摆着新鲜的水果和南疆特有的花茶。
"北昭,这个词读作'萨拉',是'星光'的意思。"
我指着古籍上的一个字,"南疆有个传说,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,守护活着的人。"
北昭认真记下,他的字迹工整漂亮,像他这个人一样一丝不苟:"大周也有类似的说法。"
"真的?那给我讲讲!"
他犹豫了一下,指向窗外的星空:"看到那七颗连成勺状的星星吗?大周称之为北斗,传说中是七位忠臣所化,永远指引着帝王的方向。"
我托着腮看他。
月光透过窗棂,在他的面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这一刻的北昭,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师,而只是一个分享故事的普通人。
"北昭,你摘下面具好不好?"
我鬼使神差地说。
他的笔尖一顿,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团:"不行。"
"为什么?难道真像传言说的,看了你脸的人会死?"
"不会。"
他放下笔,"但对我而言,比死更可怕。"
我还想追问,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一个侍卫冲进来:"国师大人!有刺客闯府!"
北昭立刻起身,一把将我拉到身后:"几个人?"
"三个,从西墙翻入,已经解决两个,还有一个——"
话音未落,窗户突然碎裂,一个黑影持剑扑来!
北昭迅速结了个手印,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我们面前。
刺客的剑刺在屏障上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令我震惊的是,我竟然能看清剑锋移动的轨迹——
它在我眼中变得奇慢无比,就像水中的落叶缓缓飘落。
更奇怪的是,我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。
我推开北昭,伸手抓住了那把剑。
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我感觉到剑刃割破手掌的疼痛,但更强烈的是体内涌起的一股热流。
它从心脏迸发,顺着血管奔涌到指尖,然后——
刺客突然飞了出去,重重撞在墙上,口中喷出鲜血。
他的剑在我手中碎成数段,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。
"华溪渡!"北昭抓住我的肩膀,"你怎么样?"
我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——
伤口已经不见了,只有一道浅浅的红痕。
刚才发生了什么?
我好像......
推了那个刺客?
"我没事。"
我摇摇头,"那个刺客......"
北昭转头看向墙角,侍卫已经控制住了刺客。
但那人嘴角突然流出黑血,头一歪,断气了。
"死士。"
北昭沉声道,"齿间藏毒。"
我腿一软,差点跌倒。
北昭眼疾手快地扶住我:"吓到了?"
"不是......"
我眼前发黑,"突然好累......"
最后的意识里,我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,北昭的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,又快又重。
醒来时已是次日正午,我躺在听雨轩的床上,阿瑶正守在旁边打瞌睡。
"阿瑶......"我哑着嗓子叫她。
"郡主!"
阿瑶惊醒,"您终于醒了!国师大人守了您一夜,刚走不久。"
我努力回想昨晚的事,记忆却模糊不清:"那个刺客......"
"已经被处理了。"
阿瑶压低声音,"听说不是冲着您来的,是要刺杀国师大人。"
我点点头,突然注意到枕边放着一本书——
《南疆星象杂谈》,书签夹在"北斗七星"那一页。
翻开扉页,一行刚劲的字迹映入眼帘:
「学无止境,望郡主勤勉。——北昭」
我忍不住笑了。
这个口是心非的国师,明明担心我,却偏要摆出老师的架子。
窗外阳光正好,我忽然觉得,这座冷清的国师府,似乎没那么令人讨厌了。
-
"北昭!北昭!"
我提着裙子在回廊上奔跑,惊飞了几只停在栏杆上的雀鸟。
路过的侍女们纷纷低头避让,但我能看见她们嘴角憋着的笑意——
大概整个国师府都知道,这位南疆郡主最喜欢追着国师大人跑。
北昭正在亭子里与几位官员议事,听到我的喊声,他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
当我冲进亭子时,那几位官员已经识趣地退到了一边。
"成何体统。"
北昭头也不抬,继续批阅手中的文书,"郡主应当——"
"后花园的昙花今晚要开了!"
我顾不上喘气,一把按住他正在书写的奏章,"我打听过了,这种昙花一年只开一次,每次只有两个时辰。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?"
墨汁滴在纸上,晕开一朵黑色的花。
北昭终于抬起头,面具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:"我在处理政务。"
"就一个时辰!"
我双手合十,"听说这花能预测姻缘,开的时候对着它许愿,就能——"
"荒谬。"
北昭打断我,"郡主若闲来无事,不如把昨日的《礼则》抄上三遍。"
我撇撇嘴,转向那几位官员:"诸位大人,国师平日也这般无趣吗?"
官员们面面相觑,想笑又不敢笑。
北昭轻咳一声,他们立刻低下头,假装研究地板上的纹路。
"华溪渡。"
北昭放下笔,"别胡闹。"
"那我自己去。"
我转身就走,"反正阿瑶说,这花有毒,不小心碰到会全身起疹子,又痒又痛,说不定还会留疤。不过没关系,我皮糙肉厚——"
"站住。"
我背对着他,偷偷笑了。
戌时三刻,我抱着软垫和点心来到后花园,远远就看见亭子里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月光洒在他身上,将白衣染成淡淡的蓝色。
"我就知道你会来!"我小跑过去。
北昭转过身,手里居然拿着一盏南疆风格的灯笼:"昙花喜暗,但园中石阶多,还是提盏灯好些。"
我心头一暖。
这灯笼做工粗糙,明显是新做的,而且仿的是南疆样式——
他什么时候准备的?
昙花种在园子最深处的一片竹林中。
我们到的时候,花苞才刚刚开始松动。
北昭铺了块布在地上,我毫不客气地坐上去,拍拍身边的位置:"来呀!"
他犹豫了一下,最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坐下,姿势端正得像在朝堂上。
"在我们南疆,看花是要躺着看的。"
我故意说,"据说这样能更好地吸收天地灵气。"
"胡言乱语。"
北昭轻斥,但语气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冷硬。
我笑嘻嘻地打开食盒:"尝尝?我让厨房按南疆方法做的椰香糕。"
北昭迟疑地接过一块,小心地掀起面具下端,将糕点送入口中。
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露出的那一点点下巴,突然很想看看他整张脸是什么样子。
"甜而不腻。"
他评价道,声音里有一丝惊讶,"南疆人嗜甜?"
"嗯!我们那儿有种说法,人生已经够苦了,吃点甜的才能平衡。"
我仰头望着星空,"北昭,那颗特别亮的星星叫什么?"
"天狼星。"
他顺着我的手指望去,"主战乱,但也是勇气的象征。"
"我们叫它'猎人星'。"
我笑着说,"传说有个猎人为了追一只白鹿,跑遍了整个南疆。最后发现白鹿是山神的化身,为了奖励他的毅力,山神把他变成了天上最亮的星星。"
北昭静静地听着,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:"大周也有类似的故事,不过主角是位将军。"
"给我讲讲?"
他沉默了片刻,然后开始讲述。
北昭的声音很好听,低沉而清晰,像缓缓流动的泉水。
我不知不觉靠得近了些,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。
故事讲到一半,昙花突然开了。
洁白的花瓣缓缓舒展,露出里面金黄色的花蕊,美得惊心动魄。
"许愿许愿!"
我赶紧闭上眼睛,双手合十。
北昭无奈:"郡主还真信这些?"
"宁可信其有嘛!"
我睁开一只眼,"你快许一个。"
他摇摇头,但还是闭上了眼睛。
那一刻,月光洒在我们身上,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花瓣绽放的细微声响。
许完愿,我好奇地问:"你许了什么愿?"
"说出来就不灵了。"
北昭难得地开了个玩笑。
我正要抗议,突然灵机一动:"等等,我带了纸笔!让我给你画幅像吧,就以昙花为背景。"
不等他回应,我已经掏出准备好的炭笔和宣纸。
北昭僵在原地:"这......"
"别动别动!"
我煞有介事地比划着,"头再抬高一点......对,就这样!"
半刻钟后,我得意地展示成果:"看!"
北昭接过画,沉默了很久。
我有点心虚——
其实我知道自己画得不好,那面具画得像只歪嘴的鸭子,昙花更是糊成一团白点。
"......我很喜欢。"
出乎意料,他小心地卷起画纸,"谢谢。"
这下轮到我愣住了。
月光下,北昭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,让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。
回听雨轩的路上,我们并肩走着,灯笼在身前投下摇晃的光影。
不知何时,北昭的手离我的只有寸许,只要稍微一动就能碰到。
鬼使神差地,我小指勾了一下他的手指。
北昭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:"郡主!"
"怎么了?"我茫然地看着他。
他深吸一口气,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:"男女......授受不亲。"
"哦。"
我似懂非懂,"但我们不是朋友吗?南疆的朋友经常勾肩搭背啊。"
"这里是大周。"
北昭的声音有些哑,"这样的......接触,只能发生在夫妻之间。"
我眨眨眼:"那夫妻之间还能做什么?"
北昭明显被噎住了,耳根在月光下红得几乎透明:"......时候不早了,郡主早些休息。"
说完,他几乎是落荒而逃。
第二天一早,我被告知北昭进宫面圣去了,当天的课程取消。
我百无聊赖地在府里闲逛,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藏书阁。
阁里空无一人,但北昭常用的案几上摊开着一本星象图。
我好奇地凑过去看,发现旁边还放着一个小木盒。
盒盖没关严,露出一角纸边——
是我昨天画的那幅丑画!
他竟然真的收起来了?
我心头涌起一股暖流,忍不住打开盒子想再看一眼。
没想到盒子里除了我的画,还有一个小布包。
好奇心驱使下,我解开布包——
里面是一缕头发,用红绳系着。
头发乌黑柔软,明显是女子的。
布包底下压着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:"昭儿周岁留发,母字。"
这是......
北昭母亲的遗物?
我手一抖,赶紧把东西原样包好放回。
傍晚北昭回府时,我破天荒地老老实实在听雨轩等他。
他看上去很疲惫,面具下的眼睛带着倦意。
"我给你煮了茶。"
我献宝似的端上一杯茶,"按南疆方法煮的,可以提神。"
北昭接过,掀起面具下端抿了一口,眼睛微微睁大:"......很好喝。"
"真的?"
我惊喜道,"我第一次煮!阿瑶说我肯定会煮糊,但我一直盯着火候——"
"华溪渡。"
他突然打断我,"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"
我愣住了:"因为......因为你是北昭啊。"
这个答案似乎让他更加困惑。
他放下茶杯,轻轻叹了口气:"你不明白。"
"不明白什么?"
"没什么。"
他站起身,"今日宫中议事,明日我要离府三日。郡主的课业我已安排好,会有其他先生——"
"你要去哪儿?"我急忙问。
"公务。"
他简短地回答,转身要走。
我不知哪来的勇气,一把拉住他的袖子:"带我一起去!"
"不行。"
"为什么?我可以扮成你的随从!我保证不捣乱,我——"
"华溪渡。"
北昭转过身,声音突然严厉起来,"别任性。这不是儿戏。"
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了,松开手:"......对不起。"
北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,语气缓和下来:"我很快回来。你......好好待在府里。"
他离开后,我坐在台阶上发呆。
阿瑶走过来,小心翼翼地问:"郡主和国师大人吵架了?"
"没有。"
我把头靠在膝盖上,"我只是......不明白他为什么忽冷忽热的。"
阿瑶犹豫了一下,小声道:"奴婢听说,国师大人从小戴面具,从未与女子亲近。郡主您这样......直率,他大概不知如何应对。"
我抬起头:"真的?"
"府里的老嬷嬷说的。"
阿瑶点头,"据说国师大人的母亲早逝,他是前任国师抚养长大的,从小除了读书就是修炼,连笑都很少。"
我想起那个装着头发的小布包,心里更难受了。
北昭他......
一定很孤独吧?
三天后,北昭回府的那天,我一早就守在门口。
当他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府门前时,我飞奔过去,差点撞到他怀里。
"你回来了!"
我仰头看着他,发现他面具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,"你受伤了?"
"小伤。"
他微微后退一步,"郡主怎么在这里?"
"等你啊。"
我理所当然地说,然后压低声音,"北昭,我错了。以后你不让我去的地方,我就不去。你别生气。"
北昭愣住了,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:"我......没生气。"
"那笑一个?"我眨眨眼。
"胡闹。"
他轻斥,但眼神已经软化了。
那天晚上,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。
梦里北昭摘下了面具,但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。
我想靠近些,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。
这时,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感,我低头看去,皮肤上浮现出奇怪的纹路,和那本《天诛录》上的一模一样......
我惊醒了,发现天还没亮。
窗外,一轮满月高悬,清冷的月光洒在床前,像一层薄霜。
不知为何,我突然很想见北昭。
光着脚跑到他的寝居外,却发现里面亮着灯。
透过窗纸,能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——
北昭,还有一个陌生的高大男子。
我蹑手蹑脚地凑近,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声音:
"......确定是她?"北昭问。
"星象和古籍都对得上。"
陌生人回答,"问题是,她自己知道吗?"
"应该不知道。"
北昭的声音有些沉重,"那封印很古老,连我都差点没察觉。"
"那你打算怎么办?情劫和天诛,无论哪个都——"
"够了。"
北昭打断他,"此事我自有分寸。"
什么情劫?
什么天诛?
我听得一头雾水,却不小心踩到一根树枝,发出"咔嚓"一声轻响。
屋内立刻安静下来。
我吓得转身就跑,回到听雨轩才敢喘气。
躺在床上,我反复琢磨着听到的只言片语,却怎么也想不明白。
唯一确定的是,北昭有事情瞒着我。
而这件事,似乎与我有关。
-
我病了。
从偷听北昭谈话那晚回来,我就开始浑身发冷。
起初以为是夜里光脚跑出去的缘故,谁知第二天一早,头重得像是灌了铅,连床都起不来。
"郡主?该起了......天哪!"
阿瑶掀开床帐,手刚碰到我的额头就惊叫起来,"怎么这么烫!"
我想回答,却发现喉咙火辣辣的疼,连声音都发不出来。
阿瑶慌慌张张地跑出去,不一会儿,整个听雨轩就乱成了一锅粥。
迷迷糊糊中,我感觉有人坐在了床边。
一只冰凉的手贴上我的额头,那触感熟悉得让我想哭。
"北昭......"我嘶哑着嗓子唤道。
"我在。"
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,"别说话,你烧得很厉害。"
我想睁开眼睛看他,但眼皮沉得像挂了秤砣。
只感觉到有人轻轻托起我的后颈,将一碗苦得惊人的药汁送到我唇边。
"喝下去。"
北昭命令道,语气不容拒绝。
我皱着鼻子摇头:"苦......"
"华溪渡。"
他叹了口气,"别让我用灌的。"
这威胁很有效。
我乖乖张嘴,一口气喝光了药汁,苦得直吐舌头。
下一秒,一颗蜜饯被塞进我嘴里,甜味瞬间冲淡了苦涩。
"睡吧。"
北昭的声音渐渐远去,"我就在这里。"
再次醒来时,屋里点着灯,窗外已经黑了。
我浑身是汗,但头没那么疼了。
试着撑起身子,才发现床边趴着个人——
北昭居然就这么和衣睡在了我的床沿上,银色面具映着烛光,显得格外冰冷。
我鬼使神差地伸手,想碰碰他的面具。
就在指尖即将触到时,他突然惊醒,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。
"做什么?"
他声音里还带着睡意,却不减警惕。
"我......"
我嗓子干得冒烟,"水......"
北昭立刻松开我,起身倒了杯温水,小心地扶起我喝下。
他的手臂坚实有力,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温度。
我靠在他怀里,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檀香里混入了药草的味道。
"什么时辰了?"我小声问。
"子时刚过。"
北昭扶我躺回去,"你睡了一天一夜。"
我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:"你一直在这里?"
他没有回答,只是又端来一碗药:"再喝一次。"
这次我没抱怨,乖乖喝光了药。
北昭似乎有些意外我的配合,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:"热度退了些。"
"北昭。"
我抓住他的袖子,"我听见你和别人说话了......关于我。"
他的手僵在半空:"......你听到了多少?"
"不多。"
我老实承认,"就说什么情劫、天诛之类的......那是什么意思?"
北昭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:"......你听错了。"
"我才没有!"
我想抗议,却引发一阵咳嗽。
北昭立刻扶住我,轻轻拍我的背:"别激动。等你病好了,我再告诉你。"
"真的?"
我抬头看他,我们的脸突然离得很近,近到我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。
"嗯。"他微微后仰,拉开距离,"现在休息。"
我乖乖躺下,却不肯松开他的袖子:"那你别走。"
"......我不走。"
得到承诺,我终于安心闭上眼睛。
半梦半醒间,感觉有人轻轻拂开我额前的碎发,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。
接下来的三天,北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。
朝中事务全都推掉,连皇帝召见都婉拒了。
这件事后来在朝中引起不小议论,但当时的我全然不知,只记得那双始终守在病榻前的、带着担忧的眼睛。
第四天早上,我的烧终于退了。
醒来时发现北昭靠在床边的椅子上浅眠,手里还拿着一本医书。
晨光透过窗纱照在他身上,给那身素白常服镀了层金边。
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,想给他披件衣服,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头的药碗。
"哐当"一声,北昭惊醒了,下意识伸手去接——
我们的手在空中相碰,他的面具因为这一突然动作而松动,在我眼前滑落。
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北昭的真容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。
轮廓分明的脸庞,高挺的鼻梁,紧抿的薄唇,还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——
此刻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一点朱砂,鲜艳如血,给他清冷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妖异的美感。
"抱、抱歉!"
我手忙脚乱地去捡面具,却因为身体虚弱而向前栽倒。
北昭一把接住我,我们就这样面对面,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。
他的瞳孔微微收缩,里面映出我惊慌的脸。
"我什么都没看见!"
我赶紧闭上眼睛,"真的!"
沉默。
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"晚了。"
北昭的声音有些哑,"你已经看见了。"
我偷偷睁开一只眼,发现他已经戴回了面具,但耳根红得厉害。
不知为何,我的心跳突然加速,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热度似乎又回来了。
"我......"
我不知该说什么,"你的眼睛......很漂亮。"
北昭明显僵住了,然后猛地站起身:"你该吃药了。"
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,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——
我好像,可能,大概......
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?
但高烧初愈的脑子还不太灵光,很快我就把这茬忘了。
直到下午阿瑶来给我梳头,我才想起问她:"阿瑶,国师大人的面具......如果被人看到了脸,会怎样?"
阿瑶的手一抖,梳子差点掉地上:"郡、郡主您......看到了?"
"嗯......算是吧。"
我含糊其辞,"不过我好像也没七窍流血而死啊?"
"那是谣传啦。"
阿瑶压低声音,"不过据说看到国师真容的人,不是成为他的劫数,就是他的命定之人。"
我心头一跳:"什么意思?"
"奴婢也不清楚。"
阿瑶摇摇头,"只听府里老人说,国师一脉世代单传,每个继承人出生时都会被前任国师戴上面具,直到遇见命定之人才能摘下。"
我若有所思。
难怪北昭反应那么大......
等等,他说过"情劫"什么的,该不会认为我是他的劫数吧?
这个念头让我心里莫名发堵。
傍晚时分,我感觉好多了,决定亲自下厨做点南疆点心感谢北昭。
虽然阿瑶拼命劝阻,但我执意要去厨房。
结果......
惨不忍睹。
我本想做南疆特色的椰丝糯米糍,却把厨房搞得乌烟瘴气。
糯米不是太稀就是太干,椰丝撒得到处都是,最后成品黑乎乎的,活像一团泥巴。
"至少......心意到了?"
阿瑶试图安慰我。
我垂头丧气地看着那一盘"杰作",正犹豫要不要倒掉,厨房门突然开了。
北昭站在那里,面具上沾着一点面粉——
他大概刚从外面回来。
"你在做什么?"他盯着满屋狼藉。
"呃......"
我下意识把失败品藏到身后,"没什么,就是......"
北昭大步走过来,轻而易举地夺过那盘不明物体:"这是......点心?"
"椰丝糯米糍......应该是。"
我红着脸解释,"本来想谢谢你照顾我,但是......"
北昭拿起一块"黑炭"端详了片刻,然后——
令我震惊地——
掀开面具下端,咬了一口。
"别吃!"
我想阻止,"会吃坏肚子的!"
他细细咀嚼着,喉结上下滚动,然后咽了下去:"......糖放多了。"
"就这样?"
第二天,我瞪大眼睛,"没有'郡主不该擅入厨房'或者'浪费粮食'之类的训斥?"
第三天,北昭放下盘子,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:"谢谢。"
第四天,就这两个字,让我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。
第五天,北昭宣布我的课程继续,但暂时不许外出受风。
于是我们的课堂移到了听雨轩的小书房,他教我大周书法。
"执笔要稳。"
北昭站在我身后,虚扶着我的手,"手腕放松,用力在指尖。"
他靠得太近,呼吸拂过我耳畔,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。
我的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,而北昭的字却工整优美,对比惨烈。
"专心。"他敲了敲我的额头。
"我已经很专心了!"
我嘟囔着,"谁知道写字这么难......"
北昭叹了口气,直接握住我的手带着我写:"感受笔锋的走向。"
他的手比我的大很多,温暖干燥,完全包裹住我的。
我的心跳突然加速,手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,一滴墨汁溅在纸上,晕开一朵黑色的花。
"对、对不起。"我结结巴巴地说,抬头看他。
北昭像是突然意识到我们的距离太近,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:"今天就到这里。"
"我还没学会呢!"我抗议道。
"明天继续。"
他已经走到了门口,背影有些仓皇。
我困惑地看着他离去,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离开。
阿瑶在一旁偷笑,我扔了个纸团过去:"笑什么?"
"没什么。"
阿瑶抿着嘴,"就是觉得国师大人最近......不太一样了。"
"哪里不一样?"
"说不上来。"
阿瑶歪着头,"就是......更像人了?"
我噗嗤一笑。
确实,以前的北昭像尊不食人间烟火的雕像,现在却会因为我的恶作剧叹气,会因为我生病而担忧,甚至会因为不经意的触碰而慌张。
这样的北昭,让我心里某个地方变得软软的。
晚上入睡前,我躺在床上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——
北昭照顾我时的温柔,面具滑落时那张惊艳的脸,还有他教我写字时近在咫尺的呼吸......
想着想着,脸上又开始发烫。
我赶紧把脸埋进枕头里。
"完了......"
我小声嘀咕,"该不会又发烧了吧?"
-
"郡主,您真的要穿这个去宫宴?"
阿瑶抖开我选的衣裙,一脸为难。
"怎么了?"
我转了个圈,"南疆风格,多好看啊!"
那是一袭石榴红的纱裙,袖口和领口绣着南疆特有的火焰纹,腰间一串银铃,走动时叮当作响。
在大周贵女们素雅的着装中,这身打扮绝对醒目。
"太尉大人上次就说您......"阿瑶欲言又止。
"说我不够端庄?"
我哼了一声,"他算老几?"
自从病愈后,北昭似乎更忙了,我们见面的时间少了许多。
今天的宫宴是半个月来我第一次能好好跟他相处的机会,我才不管什么赵太尉。
马车驶入宫门时,我的心跳加快了。
不知为何,一想到要见到北昭,手心就微微出汗。
这种感觉很陌生,像是期待,又像是紧张。
宴会在太极殿举行。
我进去时,已经有不少官员携家眷到场。
几乎是一瞬间,我就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——
好奇的,轻蔑的,甚至还有几道充满敌意的。
"南疆蛮女果然不知礼数,穿成这样......"
一个尖细的女声飘进耳朵。
我假装没听见,昂首挺胸往里走。
忽然,大殿安静了一瞬,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入口——
北昭来了。
他一袭墨蓝色官服,银色面具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整个人如同从冰山中走出,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。
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他挪去,却在半路被一个肥胖的身影拦住。
"南疆郡主。"
赵阔笑眯眯地挡住去路,眼睛却冷得像毒蛇,"听闻你病了一场?国师大人亲自照料?真是......殊荣啊。"
我强忍厌恶行了个礼:"托太尉大人的福,已经痊愈了。"
"是吗?"
赵阔凑近了些,酒气喷在我脸上,"我很好奇,你们南疆女子是不是都这么会......装病博怜?"
我的拳头攥紧了,正想反驳,一个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
"赵太尉。"
北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旁边,距离近得几乎能碰到我的衣袖。
他的声音不大,却让周围的温度骤降。
"国师大人。"
赵阔皮笑肉不笑,"下官只是关心郡主身体。"
"关心?"
北昭的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锋芒,"太尉的关心,就是当众诋毁一国王女?"
大殿里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惊呆了,包括我——
北昭竟然公开为我说话?
还是用这种近乎挑衅的语气?
赵阔的脸色变了又变:"国师言重了。只是南疆归顺不久,下官担心郡主不懂大周礼数,冒犯了......"
"郡主是我的学生。"
北昭打断他,"太尉是在质疑我的教导能力?"
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。
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,我看到几位贵女惊讶地捂住嘴。
在大周,国师地位超然,从不参与朝臣纷争,更不会为谁站队。
北昭此举,无疑打破了多年来的规矩。
赵阔显然也没料到,脸色铁青地退后一步:"下官不敢。"
北昭不再理他,转向我:"郡主,陛下马上到了,请随我来。"
我机械地跟着他走向前排席位,脑子还在嗡嗡作响。
北昭刚才......
是在保护我?
"谢谢。"我小声说。
他没有回答,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。
入席时,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关节泛白,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。
皇帝驾到后,宴会正式开始。
歌舞升平中,我偷偷瞄向北昭。
他坐得笔直,面具下的表情看不真切,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不平静。
"北昭。"
我趁着敬酒的间隙小声问,"你生气了?"
"没有。"
他声音很低,"但郡主以后离赵阔远些。"
"为什么?我才不怕他!"
北昭转头看我,眼神复杂:"我怕。"
这个简单的字眼让我心头一颤。
还没等我细想,赵阔的声音又从大殿中央传来:
"陛下,近日南疆边境又有骚乱,臣以为,应当增派兵力镇压!"
我猛地抬头,正对上赵阔意有所指的目光。
这个老狐狸,分明是在针对我!
皇帝捋着胡须,若有所思:"国师以为如何?"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北昭身上。
我紧张地看着他,只见他缓缓起身,声音平静如水:
"臣夜观星象,北斗暗弱,主战不吉。南疆之事,当以安抚为上。"
"国师此言差矣!"
赵阔高声道,"南疆蛮夷,畏威不畏德!"
"太尉此言,是要质疑陛下的怀柔之策?"
北昭一句话就把帽子扣了回去。
赵阔噎住了,脸憋得通红。
皇帝摆摆手:"此事容后再议。今日佳节,诸位爱卿且尽兴。"
我松了口气,冲北昭眨眨眼。
他几不可见地摇摇头,示意我别太得意,但面具下的眼睛似乎柔和了些。
宴会结束后,北昭被皇帝留下议事。
我独自乘马车回国师府,一路上心绪难平。
北昭今天的举动太反常了,为什么突然这么维护我?
是因为......
我在他心中变得特别了吗?
这个念头让我的脸发起烧来。
我捂住脸颊,窗外吹来的凉风也降不下脸上的温度。
回到听雨轩,我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脑海里全是北昭站在我身前挡住赵阔的样子,他说话时微微滚动的喉结,还有那句简单的"我怕"......
"阿瑶!"
我突然坐起来,"我可能又发烧了!"
阿瑶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摸我的额头:"没有啊......"
"那为什么我一想到北昭就心跳加速,脸上发烫?"
我困惑地问。
阿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:"郡主,您该不会是......"
"是什么?"
"没什么!"
阿瑶突然摇头,"奴婢去给您倒杯凉茶!"
她逃也似的跑出去,留下我一头雾水。
第二天一早,我精心打扮了一番,兴冲冲地去找北昭,却被告知他一早就出门了,归期未定。
"去哪儿了?"我追问管家。
"国师大人未说。"
管家恭敬但疏离,"只吩咐郡主好好温习昨日教的《女诫》。"
我垮下脸。
又是《女诫》,北昭明明知道我最讨厌那本书。
三天过去了,北昭还是没有回来。
我坐立不安,把听雨轩的花草都修剪了一遍,又给每只路过的野猫起了名字,最后实在忍不住,溜进了北昭的书房。
书房整洁得像没人用过,但我还是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张星图——
是新绘的,上面标注的日期正是宴会那晚。
图旁还有一行小字:"情劫将至,天诛现世,大凶。"
什么意思?
我正想细看,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。
我慌忙把星图塞回去,刚关上抽屉,门就被推开了。
北昭站在门口,风尘仆仆,面具上还沾着夜露。
看到我,他明显愣了一下:"你在这里做什么?"
"我......"
我急中生智,"来交功课!《女诫》我已经抄了三遍了!"
北昭走进来,身上带着夜风的寒意:"撒谎。"
他太了解我了。
我只好老实交代:"我想你了......你这么多天不回来......"
北昭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:"郡主慎言。"
"是真的嘛。"
我委屈地撇嘴,"你不在,都没人教我写字......"
"华溪渡。"
北昭突然连名带姓地叫我,声音异常严肃,"记住你的身份。"
我愣住了:"什么身份?"
"南疆郡主,大周未来的皇妃。"
他的声音冷得像冰,"你我之间,只能是师徒。"
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。
我张了张嘴,却不知该说什么。
是啊,我来大周是为了和亲的,虽然还没定下具体人选,但以我的身份,最差也是个亲王正妃。
"那......"
我的声音有些发抖,"那你为什么在宴会上那样维护我?"
北昭转身望向窗外:"职责所在。"
四个字,把我所有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。
我死死咬住下唇,怕一松开就会哭出来。
"我明白了。"
我艰难地说,"国师大人放心,华溪渡......不会再逾矩。"
说完,我转身就跑,生怕多留一秒就会在他面前崩溃。
接下来的日子,北昭像是变了个人。
他依旧按时授课,却再没有多余的话;
我故意写错字,他也只是平静地指出,不再敲我的额头;
有时我假装睡着,醒来时身上会多件披风,却再也不见他在床边守候的身影。
最让我心痛的是,他开始频繁地进宫,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脂粉味——
听说皇帝有意将最宠爱的九公主许配给他。
"郡主,您多少吃一点吧。"
阿瑶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几乎没动的晚膳。
我摇摇头,趴在窗台上看月亮。
自从北昭疏远我,连最喜欢的火焰鱼都失去了味道。
"阿瑶,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?"我突然问。
阿瑶吓了一跳:"郡、郡主怎么突然问这个?"
"就是好奇。"
我轻声说,"是不是像胸口压了块石头,又酸又疼,却又舍不得拿开?"
阿瑶没有回答,只是轻轻抱住了我。
我把脸埋在她肩上,终于让忍了许久的眼泪流下来。
一个月后的深夜,我被雷声惊醒。
窗外电闪雷鸣,暴雨如注。
突然,一道闪电劈下,照亮了站在我院子里的一个身影——
北昭。
他站在雨中,任由雨水打湿全身,仰头望着我的窗口。
闪电照亮了他银色的面具,也照亮了他眼中我读不懂的情绪。
我们隔着雨幕对视,谁都没有动。
又一记惊雷炸响,我眨了下眼,再睁开时,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。
我冲出去,在雨中四处寻找:"北昭!北昭!"
只有风雨回应我的呼唤。
浑身湿透地回到屋里,我蜷缩在床上,心揪成一团。
那个站在雨中的身影,看起来那么孤独,那么痛苦......
到底发生了什么,让他变成这样?
第二天,我发起了高烧。
迷迷糊糊中,感觉有人坐在床边,用冰凉的帕子敷我的额头。
我想睁开眼睛,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。
"......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......"
一个熟悉的声音叹息道。
是北昭。
我想告诉他我没有折磨自己,是他在折磨我们两个。
但话到嘴边,却变成了一声呜咽。
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:"......我该拿你怎么办......"
那声音里的痛苦让我心碎。
我想回握他的手,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。
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,我感觉到一个轻柔的触碰落在我的眉心,像是羽毛,又像是......
一个吻。
-
雨停后的第三天,我的烧终于退了。
阿瑶说北昭每天都来,却总是在我醒着的时候避开。
我知道他在躲我,但这次我决定不再纠缠。
直到那个深夜。
我因为白天睡太多,夜里反而没了睡意,索性爬起来溜到花园散步。
月光很好,把石板路照得发亮。
走着走着,忽然听见假山后有人声——
是北昭,还有一个威严的男声,像是......
皇帝?
下意识地,我放轻脚步靠近。
"......必须亲自去?"
皇帝的声音里透着担忧。
"天象显示异变源头在苍岚山,封印松动,非臣不可。"
北昭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,"三日后的月圆之夜是加固封印的最佳时机。"
"太危险了。上次你去查探已经受伤,这次......"
"陛下,"北昭打断道,"若放任不管,后果不堪设想。"
一阵沉默。
我紧张得屏住呼吸。
"那个南疆丫头知道吗?"皇帝突然问。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"她与此事无关。"
北昭的声音骤然变冷。
"无关?"
皇帝轻笑一声,"北昭,你骗得了自己,骗不了朕。自从她来了,你变了很多。"
"陛下多虑了。"
"是吗?那为何你明知她是你的情劫,还......"
"陛下!"
北昭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激动,"臣自有分寸。"
情劫?
又是这个词!
我捂住嘴,生怕自己惊叫出声。
什么情劫?
为什么我会是北昭的情劫?
"罢了。"
皇帝叹息,"你去吧,多带些护卫。赵阔那边朕会应付,他最近动作频频,恐怕与南疆边境的骚乱脱不了干系。"
"谢陛下。"
听到这里,我赶紧蹑手蹑脚地退开,一路跑回听雨轩,心跳如雷。
北昭要去执行危险任务!
而且就在三日后!
我趴在床上辗转反侧,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形——
我要跟他一起去!
第二天一早,我假装不经意地问管家北昭的去向。
"回国师大人进宫了。"
管家恭敬地回答,"临行前交代,郡主近日不可出府。"
"为什么?"
"国师大人未说。"
我眯起眼睛。
北昭这是怕我捣乱?
哼,越是这样我越要去!
接下来的两天,我表现得异常乖巧,按时作息,认真完成北昭留下的功课,连阿瑶都说我转性了。
而暗地里,我偷偷准备着行装——
便于行动的男装,干粮,水囊,甚至从厨房"借"了把小刀。
出发那日清晨,天还没亮,我就溜出了听雨轩。
府门外,北昭一身素白劲装,正在与几名侍卫交代什么。
他难得没戴面具,而是换了副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半面,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。
我躲在石狮子后面,等他们准备上马时,悄悄溜到最后一匹驮行李的马旁边,利落地爬了上去,钻进一堆行囊中间。
马队缓缓出发,我的心跳得快蹦出胸口。
只要出了城,我就跳出来给北昭一个"惊喜",到时候他总不能把我赶回来!
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。
马车刚出城门,我就听见一声厉喝:"什么人!"
行李布被猛地掀开,我正对上一张陌生的脸——
是个年轻侍卫,看起来比我还吃惊。
"郡、郡主?!"
我尴尬地爬出来,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:"早啊......"
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。
北昭策马回转,看到我的瞬间,那张俊脸顿时黑如锅底。
"华溪渡。"
他咬牙切齿,"你在这里做什么?"
"跟你一起去啊!"
我理直气壮,"我都听见了,你要去苍岚山加固封印,很危险的!"
北昭的手攥紧了缰绳,指节发白:"胡闹!立刻回去!"
"我不!"
我抱住马脖子,"你要么带我一起,要么我就在后面偷偷跟着!"
北昭深吸一口气,似乎在极力忍耐:"你知道我们要面对什么吗?"
"不知道。"
我老实承认,"但我知道你需要帮助。"
"我不需——"
"国师大人。"
一个年长些的侍卫小声提醒,"时辰不早了,再耽搁恐怕......"
北昭看了看天色,又看了看我倔强的表情,最终长叹一声:"......给她一匹马。"
我欢呼一声,利落地翻身上马,冲北昭得意地眨眨眼。
他别过脸,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他唇角一闪而逝的弧度。
苍岚山在京城西北方向,快马加鞭也要一天路程。
一路上,北昭刻意与我保持距离,却总在不经意间回头确认我的安全。
每当这时,我就冲他笑一笑,然后看着他迅速转回去的背影偷乐。
正午时分,我们在一条小溪边休整。
北昭站在远处与侍卫们交谈,我则蹲在溪边洗脸。
水很凉,舒服得我长舒一口气。
"郡主胆子真大。"
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我回头,是早上发现我的那个年轻侍卫,"还没人敢这么违抗国师大人呢。"
"他其实没那么可怕。"
我甩甩手上的水珠,"你叫什么?"
"属下姓陈,在家排行第七,大家都叫我陈七。"
他腼腆地笑笑,"郡主,您知道我们这次去做什么吗?"
我摇摇头:"只听说是加固什么封印。"
陈七脸色变了变:"那您最好待在营地别靠近山顶。听说苍岚山的封印下镇着不得了的东西,二十年前松动过一次,死了好多人......"
"陈七。"
北昭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,"多嘴。"
陈七立刻噤声,低头退开。
北昭走到我身边,递来一块干粮:"吃完就出发。"
"北昭。"
我接过干粮,小声问,"苍岚山到底有什么?"
他沉默了片刻:"一个古老的诅咒。每隔几十年就需要加固封印,否则会引发灾祸。"
"为什么是你来做?"
"因为我是国师。"
他转身要走,"这是宿命。"
我拽住他的袖子:"那我的宿命是什么?"
北昭的背影僵了僵:"......吃你的干粮。"
再次上路后,天色渐渐阴沉。
远处的苍岚山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,看起来阴森可怖。
随着距离拉近,我胸口开始发闷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压迫心脏。
"不舒服?"
不知何时,北昭已经策马来到我身旁。
我点点头:"胸口闷......"
北昭的眼神变了:"你能感觉到山的压迫?"
"嗯。"
我勉强笑了笑,"可能因为我是南疆人?我们那儿山多。"
北昭没有回答,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递给我:"喝一点,会好些。"
瓶中的液体清澈如水,却带着淡淡的花香。
我喝了一小口,顿时一股清凉从喉咙滑到胃里,胸口的闷痛立刻减轻了。
"谢谢。"
我把瓶子还给他,指尖相触时,他迅速缩回了手。
傍晚时分,我们抵达山脚下的营地。
这里有几间简陋的木屋,是往年加固封印的人搭建的。
侍卫们忙着生火做饭,北昭则独自走到不远处的小丘上观望山势。
我悄悄跟了过去,听见他低声自语:"......比预想的还要糟。"
"什么糟了?"我问。
北昭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神出鬼没,这次没有表现出惊讶:
"封印松动的程度超出预期。今晚必须完成加固。"
"我能帮上什么忙吗?"
"你留在营地。"
他转身面对我,语气不容反驳,"这不是儿戏,华溪渡。山上的力量会侵蚀普通人,轻则疯癫,重则丧命。"
我还想争辩,突然一阵心悸袭来,比之前更加剧烈。
我捂住胸口,双腿一软差点跪倒。北昭一把扶住我,眼中闪过一丝惊慌:"怎么了?"
"不知道......"
我艰难地呼吸,"突然好难受......"
北昭的手贴上我的额头,又迅速移开:"你的体温在升高。"
他犹豫了一下,突然将我打横抱起,"我送你回屋。"
被北昭抱着的感觉很奇怪。
他的胸膛坚实温暖,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,又快又重。
我偷偷抬眼看他,发现他下巴绷得紧紧的,喉结不时滚动,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。
木屋里,北昭小心地把我放在床铺上,转身从行囊中取出几样药材开始研磨。
"这是什么?"我问。
"安神的药。"
他头也不抬,"你睡一觉,明早我送你下山。"
"不行!"
我挣扎着坐起来,"你说了今晚要上山,这么危险,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!"
"我不是一个人。"
北昭的声音冷了下来,"还有侍卫。"
"他们懂封印术吗?能帮你什么?"
我反问,"至少我读过《天诛录》,认得一些古老符文......"
北昭的手顿住了:"你怎么——"
他猛地抬头,"那天你看到了?"
我点点头,突然一阵眩晕袭来,眼前发黑。
恍惚中,我感觉北昭抓住了我的手,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:"......果然是你......"
再醒来时,天已经全黑了。
屋里点着灯,北昭坐在床边,手里拿着那本《天诛录》。
见我醒了,他立刻合上书:"感觉如何?"
"好些了。"
我试着坐起来,"什么时辰了?"
"戌时三刻。"
北昭递来一杯药茶,"喝掉。"
我乖乖喝下那杯苦得惊人的药茶,然后抓住他的手腕:"你要上山了?"
"嗯。"
他轻轻挣开,"你留在这里,陈七会照看你。"
"带我一起去。"
我固执地说,"我感觉......那座山在召唤我。"
北昭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:"什么意思?"
"说不清楚。"
我摇摇头,"就像有人在梦里叫我的名字......北昭,带我去吧,说不定我真能帮上忙。"
北昭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他又要拒绝。
最终,他长叹一声:"......跟紧我,有任何不适立刻告诉我。"
我欢呼一声,差点从床上跳起来。
北昭按住我,严肃地补充:"如果情况有变,你必须立刻撤离,明白吗?"
"明白!"
一刻钟后,我们出发了。
除了我和北昭,还有六名精锐侍卫。
月色惨淡,山路崎岖难行。
越往上走,我胸口的压迫感就越强,但奇怪的是,并不痛苦,反而有种诡异的熟悉感,仿佛我曾经来过这里。
北昭走在最前面,手中提着一盏特制的灯笼,发出幽蓝的光。
他时不时回头看我,确认我没事才继续前进。
"到了。"
约莫一个时辰后,北昭停下脚步。
我们站在一处平台上,前方是陡峭的崖壁,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,大部分已经模糊不清。
崖壁中央嵌着一块巨大的石碑,碑面布满裂纹,正中央是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。
"这就是封印?"
我小声问。
北昭点点头,示意侍卫们散开警戒,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。
我心头一紧:"你要做什么?"
"加固封印需要血祭。"
他平静地说,"别怕,只是几滴血。"
说着,他在掌心划了一道,将血滴在石碑上。
鲜血接触到石碑的瞬间,那些裂纹竟然开始发光,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蠕动起来。
北昭开始吟诵一段古老的咒文,声音低沉有力。
随着他的吟诵,石碑上的光芒越来越盛,裂纹也逐渐缩小。
就在我以为一切顺利时,异变陡生。
一支箭突然从黑暗中射来,正中一名侍卫的咽喉!
"敌袭!"
陈七大喊,拔剑挡在我身前。
十几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,刀光剑影中,侍卫们奋力抵抗,但寡不敌众,很快倒下三个。
北昭被迫中断咒文,一把将我拉到身后:"赵阔的人!"
我惊呆了:"赵太尉?他怎么会——"
"他一直想破坏封印。"
北昭快速结印,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们护住,"封印破碎会引发山崩,届时南疆边境的驻军将全军覆没。"
原来如此!
赵阔主战,一直想找借口对南疆用兵,而这次北昭加固封印的行动正好给了他机会!
黑衣人的攻击越来越猛烈,北昭的屏障开始出现裂痕。
更糟的是,中断的咒文似乎激怒了某种力量,整座山开始微微震颤,石碑上的裂纹再次扩大。
"必须完成咒文!"
北昭咬牙道,"华溪渡,我送你下山!"
"我不走!"
我死死抓住他的手臂,"你继续念咒,我、我试试能不能挡住他们!"
"胡闹!"
北昭厉声道,"你会死的!"
就在这时,屏障破碎了。
一个黑衣人冲过来,长剑直取北昭心口!
千钧一发之际,我不知哪来的力气,猛地推开北昭——
剑锋划过我的手臂,鲜血顿时涌出。
奇怪的是,我并没有感到疼痛,反而有种奇异的灼热感从伤口蔓延开来,迅速流遍全身。
"华溪渡!"
北昭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我的视线开始模糊,耳边只剩下一种古怪的嗡鸣。
体内那股热流越来越强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。
恍惚中,我看到又一名黑衣人举刀砍向北昭的后背——
世界变成了红色。
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从我体内爆发,如潮水般向四周扩散。
所有接触到这股力量的黑衣人瞬间僵住,然后像破碎的陶俑一般,化为了齑粉。
"天诛......"
我听到北昭震惊的低语,随后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。
在彻底失去意识前,我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,一个温软的东西轻轻贴在我的额头。
"坚持住......"
北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,"求你了......"
我想告诉他我没事,但黑暗已经吞噬了我所有的知觉。
-
我做了个很长的梦。
梦里我在一片火海中行走,四周都是惨叫和哀嚎。
我想要救人,可每碰到一个人,他们就会在我手中化为灰烬。
最后,我站在堆积如山的尸骨上。
抬头看见北昭站在远处,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......
"华溪渡。"
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我从噩梦中拽了出来。
我睁开眼,看到一张憔悴的脸——
北昭的眼睛布满血丝,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,连一向整洁的发丝都凌乱地散在肩头。
他仍戴着那副银色半面,但面具上多了几道新鲜的划痕。
"北昭......"
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,"我怎么了?"
"你昏迷了三天。"
北昭扶我坐起来,递来一杯温水,"慢点喝。"
温水润湿了干裂的嘴唇,我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,像是被人打散又重组了一遍。
环顾四周,我们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,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林。
"黑衣人呢?封印怎么样了?"
我努力回想昏迷前的事,却只记得零星的片段。
北昭的手顿了顿:"都解决了。封印已经加固完成。"
"我好像......受伤了?"
我摸了摸右臂,那里缠着干净的布条。
"皮外伤,不碍事。"
北昭放下杯子,突然严肃起来,"华溪渡,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?"
我努力回想,却只记得一片红色:"不太记得了......我是不是帮上忙了?"
北昭的眼神变得复杂,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——
那里有一圈奇怪的纹路,像是古老的符文,若隐若现。
"这是什么?"
我想看得更清楚些,那纹路却渐渐淡去了。
"没什么。"
北昭松开手,"可能是光线问题。"
他的语气平静,但我能感觉到他在隐瞒什么。
正要追问,门被推开了,陈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。
"郡主醒了!"
他惊喜地叫道,"太好了!国师大人三天没合眼——"
"陈七。"
北昭冷冷打断,"去检查下山的道路。"
陈七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,赶紧放下粥碗溜了出去。
我看向北昭,心头涌起一股暖流:"你真的三天没睡?"
"我没事。"
北昭避开我的目光,"把粥喝了,我们明日下山。"
"为什么不是今天?"
"你刚醒,需要休息。"
他站起身,"我出去看看。"
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:"别走。"
北昭僵在原地,没有回头:"......松手。"
"不。"
我固执地拽紧,"你也在硬撑,我看得出来。坐下休息会儿,就当......就当陪我吃饭。"
沉默在空气中蔓延。
最终,北昭长叹一声,坐回床边:"快吃吧,要凉了。"
我小口喝着粥,偷偷打量他。
北昭靠在墙边,闭目养神,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。
阳光透过窗棂,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洒下斑驳的光点。
这一刻的他,看起来疲惫又脆弱,完全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。
"北昭。"
我轻唤,"你也吃点东西吧。"
他摇摇头:"不饿。"
"那至少躺会儿。"
我往旁边挪了挪,拍拍空出来的位置,"床够大。"
北昭猛地睁开眼睛:"荒唐!"
"又不是没一起睡过。"
我嘟囔道,"我生病的时候,你不是也在床边——"
"华溪渡!"
他的耳根红了,"男女有别,你......"
"好啦好啦。"
我笑着打断,"那你至少坐近点,这样说话好累。"
北昭犹豫了一下,最终妥协般往前挪了半步。
我满足地笑了,继续喝粥。
屋外鸟鸣啁啾,微风拂过树梢,发出沙沙的响声,宁静得仿佛那场厮杀从未发生过。
"北昭。"
我放下空碗,"那个......情劫是什么意思?"
他的身体明显绷紧了:"谁告诉你的?"
"我听见你和陛下说话了。"
我老实承认,"你说我是你的情劫。"
北昭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:"......国师一脉世代单传,每个继承人都要戴上面具,直到遇见命定之人。"
"然后呢?"
"命定之人可以摘下面具。"
他的声音很低,"但如果不是命定之人,而是情劫......"
"会怎样?"
"轻则修为尽废,重则......"他顿了顿,"殒命。"
我倒吸一口冷气:"所以这就是你一直躲着我的原因?"
北昭没有回答,但紧绷的下颌线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"那你怎么确定我是情劫,而不是命定之人呢?"我追问。
"星象。"
北昭简短地回答,"我的命盘上,情劫已至。"
我沉默了。
难怪北昭总是若即若离,明明关心我,却又刻意保持距离。
他心里一定很矛盾吧?
"北昭。"
我鼓起勇气,"如果......如果我不在乎什么情劫呢?"
他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震惊:"你......"
"我喜欢你。"
我直视着他的眼睛,"很喜欢。就算会死也没关系。"
北昭的呼吸明显乱了:"你根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。"
"我懂!"
我固执地说,"我想和你在一起,想看你摘下面具的样子,想......"
"够了!"
北昭厉声打断,站起身背对着我,"这种话不要再说了。休息吧,明日回京。"
说完,他大步走出屋子,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床上,心揪成一团。
夜幕降临时,北昭还没回来。
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最后决定出去找他。
山里的夜晚很凉,我裹了件外衣,蹑手蹑脚地推开门。
月光如水,将山林染成银白色。
不远处的小溪边,一个熟悉的身影静立在那里,仰望着星空。
我悄悄走近,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:"北昭。"
他没有回头,但肩膀微微放松了些:"怎么出来了?"
"找你。"
我站到他身边,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星星,"真美啊。"
夜空如同墨色的绸缎,上面缀满了璀璨的星辰,比京城看到的要明亮许多。
北昭侧头看了我一眼,轻轻叹了口气:"你不该靠近我。"
"为什么?因为那些星星说我们会互相伤害?"
我指向天空,"在我看来,它们只是些发光的石头罢了。"
北昭摇摇头:"你不明白。星象预示的劫难从未出过错。"
"那又怎样?"
我转向他,"北昭,在南疆我们相信,命运如同河流,星象只是告诉你河水的流向,但要不要跳进去,能不能游到对岸,全看你自己。"
"天真。"
北昭苦笑,"有些河流,跳进去就是万劫不复。"
"那就一起沉沦。"
我固执地说,"反正我已经......"
话未说完,一阵眩晕突然袭来。
我踉跄了一下,北昭立刻扶住我:"怎么了?"
"没事,只是有点......"
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,一股热流从心脏涌向四肢。
我痛苦地蜷缩起来,感觉皮肤下有火在烧。
"华溪渡!"
北昭一把抱起我,快步返回木屋。
他将我放在床上,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,倒出几粒药丸:"吞下去。"
我勉强咽下药丸,那股灼热感渐渐消退,但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疲惫。
北昭坐在床边,手指轻轻搭在我的手腕上,似乎在检查什么。
"又是这样......"他喃喃自语,"为什么越来越频繁?"
"北昭。"我虚弱地抓住他的手,"我到底怎么了?"
他沉默了片刻,终于开口:"你体内有股力量,非常古老,也非常危险。那天在山上,就是它爆发出来,消灭了所有敌人。"
我惊呆了:"我......杀了那些人?"
"不是你,是那股力量。"
北昭的声音低沉,"它叫'天诛',是上古时期留下的灭世之力。但你体内似乎有封印控制着它,只是最近......封印在减弱。"
我回想起那个噩梦,浑身发冷:"所以我会变成杀人怪物?"
"不会。"
北昭握紧我的手,"我会找到办法加强封印。在那之前,你要学会控制情绪,越是激动,封印就越不稳定。"
我点点头,突然想到一个问题:"你早就知道了?"
"......只是怀疑。"
北昭承认,"直到那晚才确认。"
"所以你疏远我,不只是因为情劫,还因为我是危险的存在?"我的心一阵刺痛。
北昭没有否认:"一开始是。但现在......"
他停顿了一下,"现在我只想保护你。"
这个回答让我的心又暖了起来。
我鼓起勇气,问出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:"北昭,你喜欢我吗?哪怕一点点?"
月光从窗口洒进来,落在他的面具上,映出一片冷光。
许久,他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。
那一瞬间,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。
我伸手想碰他的面具,却被他拦住:"不行。"
"为什么?我已经看过你的脸了。"
"那不一样。"
北昭的声音有些哑,"主动摘下面具意味着......"
"意味着什么?"
"意味着我认定了你。"
他低声说,"无论是情劫还是命定之人,都再无退路。"
我缩回手,突然明白了这个动作对他的意义。
这不是简单的摘下面具,而是赌上性命的承诺。
"我会等。"
我认真地说,"等到你愿意为我摘下的那一天。"
北昭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,但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轻轻为我掖好被角:"睡吧。"
第二天一早,我们启程回京。
北昭坚持让我乘坐马车,他自己则骑马跟在旁边。
一路上,他变得更加沉默,常常望着远方出神。
傍晚时分,京城高大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。
北昭策马靠近车窗:"华溪渡,回京后无论发生什么,记住不要动用那股力量。"
"会发生什么?"我紧张地问。
"赵阔不会善罢甘休。"
北昭的声音很低,"他一定会借题发挥。"
果然,我们刚回国师府,宫里就来人传旨,命北昭即刻入宫面圣。
临走前,他深深看了我一眼:"记住我的话。"
我点点头,目送他离去,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预感很快成真。
北昭刚走不久,一队禁军就包围了国师府,为首的官员宣读圣旨,以"涉嫌妖术"为由,要将我软禁在府中听候调查。
"国师大人呢?"我强作镇定地问。
"国师自有陛下定夺。"
官员冷冰冰地说,"郡主还是担心自己吧。南疆妖女勾结国师破坏封印,意图祸乱大周——这罪名可不小。"
我气得浑身发抖:"胡说八道!明明是赵阔派人袭击我们!"
"证据呢?"
官员冷笑,"倒是那日山上发生的怪事,有不少人亲眼目睹。听说郡主一挥手,十几个精兵就灰飞烟灭了?"
我哑口无言。
那是我完全没印象的事,但如果是真的......
"请郡主待在听雨轩,不得踏出半步。"
官员一挥手,几名侍卫立刻上前,"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。"
回到听雨轩,阿瑶已经哭成了泪人:
"郡主,怎么办啊?听说朝中大臣联名上书,要求废除和亲,将您......将您......"
"将我怎样?"
"将您处死。"
阿瑶泣不成声,"说您是祸国妖女......"
我坐在床边,脑中一片空白。
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?
北昭现在在哪里?
他会有危险吗?
夜幕降临,府中一片死寂。
我躺在床上,却毫无睡意。
突然,窗棂发出轻微的响动,一个熟悉的身影翻了进来。
"北昭!"
我跳下床,差点扑进他怀里,"你没事吧?"
"嘘。"
他捂住我的嘴,警惕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,"时间不多,听我说。"
我点点头,心跳如鼓。
北昭的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焦急:"赵阔联合了半数朝臣,指控你我勾结谋反。陛下虽未全信,但迫于压力,已经下令明日将你移交大理寺审问。"
"那怎么办?"我小声问。
"我会想办法。"
北昭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挂在我脖子上,"这里面有我下的护身咒,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力量。记住,无论他们如何激你,都不要动用天诛之力。"
"如果他们要用刑......"
"不会。"
北昭的眼神变得凌厉,"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。"
我握住他的手:"北昭,如果情况危急,你就......就别管我了。我不想连累你。"
"傻话。"
他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,"我答应过保护你。"
窗外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,北昭不得不离开。
临走前,他回头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中包含的复杂情感让我心头发烫。
"相信我。"
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。
我相信他。
但我也知道,这次我们面对的敌人,比山上的刺客要危险得多。
-
大理寺的牢房比想象中还要阴冷。
我被关在一个单独的囚室里,四周是厚重的石墙,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光亮。
已经两天了,除了送饭的狱卒,没人跟我说过一句话。
脖子上的玉佩时不时传来微弱的温热,那是北昭给我的护身符,也是我唯一的慰藉。
第三天清晨,铁门终于被打开。
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押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,来到一间宽敞的厅堂。
堂上坐着几位官员,正中央是赵阔那张令人厌恶的胖脸。
"南疆郡主华溪渡。"
赵阔慢条斯理地展开一卷文书,"你可知罪?"
我昂着头:"不知。"
"哼。"
赵阔冷笑,"苍岚山上,你使用妖术杀害十二名大周官兵,此事有多人目睹,你还敢狡辩?"
"那是自卫!"
我握紧拳头,"你们的人先动手的!"
"我们的人?"
赵阔眯起眼睛,"那十二人是奉命巡查的官兵,接到报告说有可疑人物接近封印之地,前去查看却被你残忍杀害。国师北昭包庇于你,已被陛下软禁。"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北昭被软禁了?
那他会不会有危险?
"现在给你个机会。"
赵阔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,"承认你接近国师别有用心,是受南疆指使来破坏大周封印的,或许陛下会开恩,饶你不死。"
我气得浑身发抖:"胡说八道!明明是你要破坏封印,嫁祸南疆!"
"证据呢?"
赵阔摊手,"倒是你身怀妖力,人人得见。"
"那不是妖力!"
我下意识反驳,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天诛之力。
"那是什么?"
赵阔逼问,"说不出来了?"
我咬紧下唇。
北昭说过不能暴露天诛的秘密,否则会引起更大的恐慌。
"既然你无话可说......"
赵阔朝旁边使了个眼色,一个侍卫端上一碗漆黑的液体,"这是测谎的符水,喝下它,若你所言属实,则安然无恙;若有半句虚言......"
他故意没说完,但那阴森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我盯着那碗泛着诡异泡沫的液体,本能地感到危险——
那绝不是普通的符水。
"我不喝。"
我后退一步,"你们没有权力——"
"按住她!"赵阔厉声喝道。
两个侍卫一左一右钳住我的手臂,第三人捏住我的下巴,强迫我张嘴。
我拼命挣扎,却敌不过他们的力气。
冰凉的碗沿抵住嘴唇,就在那黑色液体即将灌入我口中的瞬间——
"住手!"
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所有人同时僵住,侍卫们立刻松开我,跪伏在地。
我转头看去,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,面容肃穆,不怒自威。
大周皇帝!
在他身后,站着多日不见的北昭。
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,但眼神依然锐利。
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,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,示意我别说话。
"陛下!"
赵阔慌忙起身行礼,"臣正在审问南疆妖女——"
"朕都看见了。"
皇帝冷冷打断,"赵爱卿,什么时候大理寺开始用刑逼供了?"
赵阔额头渗出冷汗:"此女身怀妖术,普通审讯难以——"
"够了。"
皇帝一摆手,"国师已经向朕说明了一切。那日山上之事另有隐情,朕已派人查明真相。"
我惊讶地看向北昭,他轻轻点头,眼中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。
"陛下明鉴!"
赵阔突然提高声音,"国师已被此妖女迷惑,所言不可尽信!臣有证据表明,此女体内封印着上古邪力'天诛',一旦失控,后果不堪设想!"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——
赵阔怎么会知道天诛的事?
皇帝的眼神变得锐利:"哦?赵爱卿从何处得知这等秘辛?"
"这......"
赵阔一时语塞,"臣翻阅古籍......"
"是吗?"
皇帝缓步走到赵阔面前,"那爱卿可知道,天诛之力只有南疆皇族血脉才能继承?"
我震惊得瞪大眼睛。
南疆皇族?
但我只是南疆王的远亲啊......
赵阔的脸色变得惨白:"臣......臣不知......"
"你当然不知。"
皇帝的声音突然冷得像冰,"因为这是朕刚刚编的。"
全场鸦雀无声。
我彻底糊涂了,不明白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"赵阔。"
皇帝直呼其名,"你与南疆叛军勾结,意图破坏苍岚山封印嫁祸朝廷,真当朕不知?"
赵阔扑通一声跪下:"陛下明鉴!臣冤枉啊!"
"冤枉?"
皇帝冷笑,"带上来!"
几个侍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进来。
我认出来了,是那天山上袭击我们的黑衣人之一!
"此人已经招供。"
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赵阔,"你还有何话说?"
赵阔面如死灰,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往地上一拍!
顿时浓烟四起,整个大堂乱作一团。
"护驾!"
侍卫们高喊着冲向皇帝。
烟雾中,我看到赵阔朝我扑来,手中寒光一闪——
是一把匕首!
"妖女,跟我一起下地狱吧!"他狰狞的面孔近在咫尺。
我想躲,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。
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白影挡在我面前,是北昭!
他一把推开我,自己却被匕首划伤了手臂。
"北昭!"
我惊叫出声。
赵阔见一击不中,转身就逃。
北昭正要追,却被皇帝拦住:"不必,他跑不掉。"
果然,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打斗声,接着是赵阔杀猪般的惨叫。
皇帝摇摇头:"冥顽不灵。"
混乱平息后,皇帝命人将赵阔押下去,又转向我和北昭:"国师伤势如何?"
"皮外伤,不碍事。"
北昭捂着流血的手臂,声音平静。
"郡主受惊了。"
皇帝看着我,眼神竟然有几分......
慈爱?
"此事是朕失察,让郡主蒙冤。"
我不知所措地行了个礼:"谢陛下明察。"
"国师。"
皇帝又转向北昭,"带郡主回国师府好生休养。至于其他事......"
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,"择日再议。"
"臣遵旨。"北昭深深一揖。
回到国师府的马车上,我终于忍不住问道:
"北昭,到底怎么回事?为什么皇帝会帮我们?还有他说天诛之力只有南疆皇族......"
"回去再说。"
北昭摇摇头,示意隔墙有耳。
直到进入听雨轩,确认四周无人,北昭才长舒一口气,整个人像绷紧的弦突然松开,踉跄了一下。
"你的伤!"
我赶紧扶他坐下,掀开袖子一看,伤口已经发黑,"有毒!"
"嗯。"北昭脸色苍白,"赵阔的匕首上淬了蛇毒。"
"那怎么办?"
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。
北昭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,倒出两粒药丸吞下:"暂时压制住了。帮我取柜子第三格的银针来。"
我手忙脚乱地找来银针,看着北昭自己施针逼毒,那娴熟的手法看得我心疼——
他到底经历过多少次独自疗伤?
半个时辰后,北昭的脸色终于好转。
他收起银针,疲惫地靠在椅背上:"好了。"
"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?"
我跪坐在他面前,"皇帝为什么帮我们?"
北昭沉默了片刻:"因为......他可能是你生父。"
我如遭雷击:"什么?!"
"二十年前,南疆王后曾秘密来访大周,与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有过一段情。"
北昭轻声解释,"后来南疆内乱,王后匆匆回国,不久后产下一女,就是......"
"我?"
我声音发颤,"但我是南疆王的侄女......"
"是养女。"
北昭纠正,"你的真实身份是南疆王后与陛下的私生女。这也是为什么你体内会有天诛之力——那是南疆皇族的血脉天赋。"
我脑中一片混乱。
所以皇帝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,是因为他知道我是他女儿?
那我来大周和亲岂不是......
"陛下早就知道?"我小声问。
北昭点点头:"第一次见你时就有所怀疑。后来我查阅古籍,又确认了你体内的力量,才敢确定。"
"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"
"事关皇室秘辛,陛下不许。"
北昭苦笑,"而且......天诛之力太过危险,若被有心人利用......"
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那双手曾经在无意识间夺走过十几条生命:"所以我是个怪物。"
"不。"
北昭突然握住我的手,"力量本身没有善恶,关键在于使用者。陛下告诉我,南疆历史上出现过两位天诛者,一位带来灾祸,另一位却拯救了苍生。"
我抬头看他,北昭的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:"华溪渡,你不是怪物。你是......"
他顿了顿,"你是我见过最勇敢、最纯净的人。"
我的心跳加速,脸颊发烫:"北昭,你......"
"还有件事。"
他深吸一口气,"关于情劫......我可能弄错了。"
"什么意思?"
"我重新推算了星象。"
北昭的声音有些颤抖,"发现之前的解读有误。你不是我的情劫,而是......命定之人。"
我瞪大眼睛:"所以......"
"所以我可以为你摘下面具。"
他轻声说,"如果你还愿意的话。"
我鼻子一酸,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:"我当然愿意!"
北昭的手慢慢抬起,停在面具边缘。
我能看出他在微微发抖,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意味着多么重大的抉择。
"我......有点害怕。"
他罕见地坦承。
"怕什么?"
"怕辜负你。"
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"我从小戴着面具,不懂如何爱人......"
"我教你啊。"
我擦掉眼泪,笑着握住他的手,"就像你教我写字一样,慢慢来。"
北昭深深看了我一眼,终于缓缓摘下了面具。
那张脸我已经见过一次,但再次看到依然让我屏息。
轮廓分明的五官,琥珀色的眼睛,还有眉心那点朱砂,在阳光下红得惊心动魄。
"好看。"我傻傻地说。
北昭笑了,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真正的笑容,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融化,美得让人心醉。
"华溪渡。"
他轻声唤我的名字,"我可以......吻你吗?"
我点点头,闭上眼睛。
他的唇轻轻贴上我的,温暖而柔软,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唇上,转瞬即逝却留下无尽的悸动。
"就这样?"
我有些失望地睁开眼,"南疆的吻不是这样的......"
北昭挑眉:"那南疆的吻是怎样的?"
我勾住他的脖子,主动吻了上去,像阿瑶曾经偷偷告诉我的那样,轻轻吮吸他的下唇。
北昭明显僵住了,但很快反客为主,加深了这个吻。
当我们终于分开时,两人都气喘吁吁。
北昭的耳根红得快要滴血,却还强装镇定:"......确实不一样。"
我咯咯笑起来,靠在他肩上。
窗外,夕阳西下,给整个听雨轩镀上一层金色。
"北昭。"
我轻声问,"以后会怎样?"
"陛下会公开你的身份。"
北昭抚摸着我的头发,"和亲之事自然作废。至于我们......"
"我们怎么了?"
"如果你愿意。"
他的声音有些紧张,"陛下答应为我们赐婚。"
我坐直身体,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:"北昭,你是因为我是皇帝的女儿才要娶我吗?"
"当然不是!"
他皱眉,"我是......"
突然明白我在逗他,无奈地捏了捏我的鼻子,"顽劣。"
我大笑着躲开,却被他拉回怀里。
夕阳的余晖中,我们相拥而坐,谁都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宁静。
一个月后,皇帝正式昭告天下,承认我是他与南疆王后之女,封"明昭公主"。
北昭因平叛有功,晋为太师,仍掌观星阁。
至于赵阔,以谋反罪被处死,其党羽也一一伏诛。
南疆边境的骚乱随之平息,大周与南疆签订了新的和平条约。
册封大典那晚,北昭带我去了观星台。
夜空如洗,繁星点点,比我们在山中看到的还要美。
"北昭。"
我靠在他肩上,"你说天诛之力......我真的能控制好吗?"
"能。"
他握住我的手,"我会帮你。而且陛下说,南疆王后——你母亲——留下了一些关于掌控天诛之力的方法,已经派人去取了。"
我点点头,突然想到一个问题:"对了,你第一次发现我体内有天诛之力是什么时候?"
"你碰到我面具的那天。"
北昭回忆道,"我的面具不仅是封印,也是探测法器。当它接触到特殊力量时会有反应。"
"所以那天你那么生气......"
"不是因为生气。"
他纠正,"是因为害怕。天诛之力太过危险,我怕你受伤,也怕......"
"怕我真的是你的情劫?"我接话。
北昭点点头,将我搂得更紧了些:"幸好我错了。"
我仰头看着星空,突然发现北斗七星格外明亮:"北昭,教我认星星吧。"
"好。"
他指着天空,"那是北斗,那是天狼,那是......"
我听着他低沉的声音,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,心里满是安宁。
不管未来如何,至少此刻,我们在彼此的怀抱中,找到了归宿。
星光下,北昭再次吻了我。
这一次,没有面具的阻隔,没有命运的桎梏。
只有两颗真心,在浩瀚宇宙中找到了彼此。